何姨娘见他气愤模样实在好笑,连忙将仙人托梦拾山婴的事与昭澄说了一遍。
“真有这么玄乎?”
“仙人要降个孩子到我家?”
昭澄揣着半信半疑的心,凑近看那小儿,倒是生得粉雕玉琢,酣睡时鼻下还会发出“呼呼”的声响,忽然,他的视线落在了婴孩脖颈处的一根银线上,银线缠绕着一块玉令,他捻起那块玉,问:“这是何物?”
何姨娘轻声答:“妾也不知,也是方才替她擦拭身子时才发现,似乎是块玉,左不过是长命锁之类意头的物什。”
昭澄眉头一拧,两指一掐,将那藏在肉下的玉令抽了出来。他凝息静观,两指摸索着这枚小巧精致的玉令,不时发出“啧,啧”的惑声。
“郎君,这是何物?”
昭澄又贴近了些,隐约见这玉的背面似是刻有字,低声对何姨娘说:“有字儿,拿火烛来,待我瞧真切些!”
待火烛一照,原本昏暗的玉面字瞬时清晰了起来,只见这玉上赫然印着“祸月”二字。
“祸月,祸月。”
昭澄紧锁眉头,更细致的察看这枚玉令,只觉得愈发的眼熟,原是这玉的边缘,竟是由蟒纹雕线而成的。
这不由得让他倒吸一口凉气,要说大宋境内,唯有皇族才配享蟒纹玉令。
昭澄张了张口,抬目一见何氏犹疑的目光,将那句“恐是皇族”咽了下去。
他将这千斤重的玉令重新塞回了这婴孩的衫里,不由倒抽了一口气,索思后,才扶着床木坐了下来。
他闭目细思,要说天下皆知,皇城里拢共只有一位皇子,便是刘娥皇后膝下的寿王,年时六岁。赵宋家本就人丁稀少,若真有皇子诞生,必将大宴京城,怎会没个动静?
又想来,京城倒是有位万寿公主,是官家的姊妹,近年嫁给了李将军,又封作了隋国长公主,昭澄自言道:“莫非是长公主家的人?”
他摩挲着那襁褓的布料,丝绵顺滑,这等布料盛于东京,多是王公贵族在用。
说来,此去官中禀赋燕郊军情,赵官家多番明示,若太平家肯入驻京城,即刻便可封他侯爵之位。
太平家世代世袭,这太平侯的位置本就该是昭澄的,然而赵恒却想效仿太祖皇帝杯酒释兵权,以“侯爵之位”要挟昭澄,借此打压太平家久踞杭州的威望。
昭澄却也直言,世袭本就不公,愿以战功封侯。他这般刚硬,堵了百官的悠悠之口,也得了个南乡莽夫的名声。
何姨娘见昭澄一言不发,神色肃然,便以为他不想要这个孩子,也罢,她只不过是一个小妾,有什么能耐决断旁人的生死呢?女子的心思一旦落到低处,就很难自持。
等昭澄从朝廷的布局里回过神后,一旁的何姨娘早已饱含屈泪。
何姨娘抽泣轻啼:“若郎君不愿将养着,奴家便把她送去娘家……”
“我没说不养。”昭澄回道:“方才只在想朝廷的事。”
又说:“你明儿将她抱去太太跟前过过眼。到底是和你有缘,既是仙人让她入我家的门,就没有再送出去的道理了,明日你这样与太太说……”
昭澄凑近何姨娘耳边私语几句,何姨娘听后,才欣喜地点点头。
日更的梆子传响余杭县,街上的叫卖声传进深宅大院,何姨娘醒来得早,是因为心中有事记挂着。
见昭澄还在睡着,她便轻轻从榻边爬下床。谁知刚到塌沿,那只粗粝的大手便一把捉住了她的脚腕。
何姨娘被攥着脚腕,动弹不得,反身扑了上去,挠郎君腰窝的软处,直惹得他大笑。
他这一笑,便将小床上的孩子惊醒了,孩子一醒,就是要哭的。
一听见孩子的哭声,何姨娘就心急,连拍下昭澄的手,嗔怪之:“郎君休要胡闹,快松开我,孩子这会儿哭了可不好哄。”她说着便抬手掀起了布帘,背对窗影穿上了秋棠褂子,起身去抱起那啼哭的孩子。
天未亮,南斋便开了门,胡妈妈提灯走在前头,在这落雪的天地里,一行人撑着伞入了东园。
孙氏起身晚,何姨娘在华月堂坐了近一个时辰。
丫鬟伺候早茶时,说:“太太昨夜抄经到子夜,这会儿定是酣睡着,姨娘今日怎生来这般早?”
何姨娘笑说:“我是有件喜事儿要告知太太。”
见时,丫鬟探身望去,见门前有一行人提着火炉,围在门边,胡妈妈怀中抱着个物什,看不清是何物。
话席间,一位簪着云边髻,着粉袄长衫的妇人自堂屋缓缓而来,细嗅还能闻到她衣料上沾着的檀香味儿,孙氏见到何姨娘早早的来了,奇怪道:“寒冬腊月的,你为何来这么早?你想来,我却也不愿让你来问安了,好也让我偷个懒。”
何姨娘起身扶着她坐下,嗔怪道:“妾在堂屋里都等上一个时辰了,您倒是睡得香。”
“杭州这天可真冷。”孙氏呼了口寒气,眼下微肿,是昨夜抄经迟眠的缘故。屋里的丫鬟又在她身侧架上了暖火炉,门外的婢子呈来了一碗烧热的清酒,待孙氏饮下后,便说:“行了,传早膳吧,你留在我这吃,赶早让小灶蒸了牛乳糕,你一定爱吃。”
“牛乳糕?”何姨娘顿了顿,道:“不知太太房中的牛乳剩下多少?”
孙氏饮下一口茶汤,随口道:“大约剩个两三盏,不多了。”
“太太可否将这牛乳赏给我?”
“你要的拿去便是,我怎么不知你馋牛乳?”
何姨娘一笑,道:“我是不馋的,只是小孩子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