兄弟相认的场面和预想的不太一样,没有抱头痛哭,甚至连眼含热泪的相互唤声“兄长”“贤弟”都没有,只在沈忱说完这句话后,沈纵沉沉点了个头。
沈忱安安静静的看了沈纵一会儿,回头看阿廿。
他眼圈有些红,平日里那股清隽风流的劲儿全没了,言语神色间都谨慎起来,“贤妹,我不想欺瞒与你,此人确是我兄长,他如今是在逃之人,你既擒了他,打算如何处置?”
“自然是要另寻牢房收押,不过具体事宜必然要等各大门派长老们商议了才能定夺,在定夺之前,应该会先压入别云涧的私牢吧……”
鹿未识说了几句作为三大弟子该说的场面话,看着沈忱越绷越紧的脸色,又开始装好人,“沈兄你知道我的,遇到点事就血气冲头,重捕囚徒之事眼下并无明令,若非我操之过急,说不定你们兄弟二人还能相聚一阵子,如今落得进退两难,是我冒失了。”
夜悬阳静静的听着她往自己脸上贴金,明明是被蜉蝣山的小眼老贼和闻笛的信逼得将计就计,从她口中出来倒是大义凛然。
沈忱听着她的话,倒是眼睛亮了一下,往前凑一小步,低声道:“贤妹说的从长计议,愚兄也正有此意……”
“嗯?沈兄有何打算?”
沈忱又往前凑了凑,声音小了很多,“你师姐眼里揉不得沙子,此事若是被她知道了,定会立刻让人压我兄长去别云涧,所以……你能不能帮我隐瞒几日?”
阿廿继续装无辜,“我师姐……就怕我一见到她就什么都招了。”
“就当是你路上救下的一个乞丐,咱们谁都不提起,或可多藏些时日。贤妹放心,我绝对没有要包庇的意思,只是这一别八年……”沈忱声音在抖,似乎马上就绷不住了,“贤妹权当是可怜我兄弟二人吧。”
阿廿故作沉思,然后默默点了个头。
沈忱憋了半天的那点哭腔立刻收不住了,荒腔走调的对她道了句谢。
阿廿没再说什么,这是她路上就料到的结果,只是对于沈忱,她多少是有些于心不忍的。
沈忱是生意人,无论皮囊、才学或是武艺都算不上顶尖,但也都拿得出手,便是这样样不落的周全,讨得了闻笛师姐那颗眼高于顶的心。
这世间有大才者往往亦有缺憾,如薄云天,德才兼备却长得冤枉;如笙闲,有才有貌,但喜怒无常;亦或如她那薄阙师兄,品貌皆上乘,却太过心慈手软,优柔寡断。
再比如夜悬阳……算了,无才无德,全是缺憾。
闻笛是个万事都要尽善尽美的人,沈忱便是凭着样样不落于人后的差强人意,成了别云涧大师姐的夫婿。
而对于沈家,沈纵始终是一根埋在骨肉里的刺。自从闻笛与沈忱相好,所有人都只当沈家就这么一个男儿,连阿廿也只敢称呼这位沈家二郎为沈大哥。谁都以为寂牢是个有进无出的地方,谁料这一场纷乱,那个不该出现的人重新站在了尺庐山庄门前。
走过第二道门时,沈忱吩咐人把沈纵安置到客房。
沈纵安安静静的跟着走了,耳朵灵到听声辨位的程度,连竹杖也不怎么用,每一步都踩着引路人的脚印。
沈忱动了几下嘴角,恢复了平日里清明忧扰各占一半的生模样,“走吧,去见你师姐。”
“嗯。”
再往后走几进院子,假山游廊明显精致起来,连花草都被修剪得规矩,没有一枝能随意生长。
阿廿看着那些花,下意识开始提气,收敛步伐,脖颈端直。夜悬阳瞧她这模样新鲜,面皮上却八风不动。
绕过一片开得小心翼翼的垂丝海棠,进到一个跨院,有丫鬟正在煎茶。
茶烟袅袅间,一个细长的身影于院中舞剑,清光翻浮,剑锋如芒,一招一式并不纷繁,却自有一番锐气。
沈忱低呼了声“姑奶奶”,快步取了石桌上的剑鞘,上前轻手轻脚的接了两招。他出手极有分寸,闪转腾挪绕着那人转了几圈,硬是不沾分毫,倒是能将顺手拈来的一朵海棠簪在对方鬓上。直哄得那人抬腕挽剑送入他的剑鞘中,这才算作罢。
阿廿这才干巴巴的叫人:“师姐。”
闻笛转过身,一张清秀的面孔极为冷淡锐利。她看了阿廿一眼,然后把头上的花摘下来放在鼻尖嗅了嗅,轻声冷言:“我以为你在等我亲自请你上山。”
阿廿发出一串有点缺心眼的傻笑,然后小步上前,“师姐,我可是一收到你的信立刻就过来了,风餐露宿的,连澡都没洗……”
见闻笛没反应,她又狗腿的把袖子凑到闻笛面前,“你闻闻我是不是都臭了?”
闻笛嫌弃的往后偏头,板着的脸孔多了点无奈,把海棠花丢到她手里,“臭丫头。”
小狗腿赶紧巴巴儿的摇尾巴卖乖,“师姐,你都有身孕了,怎么还在练剑啊,动了胎气多不好?”
闻笛瞪了阿廿一眼,“练功需时时勤勉,我又没到走不动路的时候……倒是你,我这几个月不在别云涧,薄阙怕是把你惯得无法无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