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信公主一定很满意。”他只好这样回答。
佐渡临去时又郑重地说:“有机会到江户,务必去看幼君(细川忠利)一趟。”
细川忠利自幼为德川人质,至今仍留江户。武藏与小次郎决斗之前和之后,都曾见过一次。他的年龄小武藏二岁,是既聪明又富人情味且勇猛的武将,同时是杰出的政治家——这是武藏对忠利的定评。
他们之间,是所谓意气相投吧,最初一面,便能肝胆相照,极为相契。
七
不久,阿松从小仓来了。对悠姬当然是无微不至,对武藏也别无怏怏的样子,像是把阿通的事给整个儿忘掉了。
悠姬从武藏口中听到阿通的死讯,也毫未动容。在她,阿通的事已是那么远远的过去,没有心的余裕去回顾那些个了。
这样,安闲而生动的岁月,绕着悠姬静静地流逝。到了武藏四十二岁、悠姬二十九岁、阿松三十二岁的那年九月,武藏应尾州家的邀请去了名古屋。一天,收到阿松火急的专笺,要他立即回京。
他急忙赶回一问,原来是悠姬被杀了……下手的是铃姑。
天刚抹黑,悠姬正靠在房的窗口看,从外面的一枪,子弹穿过她的前胸。
阿松和武藏派来护卫的两个门人,听到枪声赶了去时——“杀死悠姬的是铃姑,你们告诉武藏知道吧!嗨嗨嗨……”
听到铃姑疯狂的声音,待阿松和门人追出去时,十来个覆面武士拦在当路,让铃姑逃跑了。
武藏认为自己与悠姬之间,绝非世俗的所谓恋爱。他只是倾倒于悠姬出众的才华,至纯的美和崇高的精神。所以对悠姬的死,与其说是悲痛,不如说像从掌握中被抢走了奇珍异宝一样,感到空虚寂寞。
“在这人世间,再也碰不到这样的女性了。”
这样一想,此后一切的女性,对他似乎都成了无价值的存在。
“在我,这世间已是没有女性的了。”
他甚而如此想。
对铃姑,他始终认为非仅专杀悠姬而来。他只是诘责自己的大意,更后悔像自己这样树敌甚多的兵法家不该与悠姬这样的女性发生联系。
岁月如箭,一忽儿又是十年。他的剑名已有定论,被公认为天下第一的兵法家。独行踽踽的兵法上的修业,武藏并不因此而止。而现在,不独是兵法家的锻炼,已进至借兵法而探求真理的境界。他读、绘画,兼习雕刻。到了阔别八年的江户,专访安房守,而竟与昔日的仇敌苍龙轩(鸭甚内)邂逅。
八
武藏与甚内并肩,默默地走在夜色苍茫的街头。到今日,他才得知铃姑对自己的恋慕。
固然,这些都已成明日黄花,但在武藏,一向合理地处理一切事务,是在确实的把握中去窥探未知的世界,过去的失算也就特别使他怏怏于怀了。
两人不久到了一座大宅院的墙外。疏星在天,夜色幽冥。武藏吁了一口气。就在这一瞬间,从宅院靠墙的街荫中,射出一道白光,直望武藏的脑门冲来。是剑!有人躲在墙头树下,看着武藏临近,挥刀跃下,猝然偷袭。出其不意的这一剑,虽以武藏之强,似乎也难以躲过。
好武藏!只见他的身体向右微侧,早已拔刀在手。
“哎!”
趁着暴徒扑空前倾之际,从背后一刀划去。这是武藏得意的必杀剑。但对方身手之疾出人意表,竟就势前蹿,没入黑暗中去了。武藏这一刀,只在他的背脊上轻轻划过。
武藏仍提着刀,瞪着前面如墨的夜色。
甚内开口叫道:“武藏先生,多年不见尊驾之剑,更见高妙了。”
他的声音是那么爽朗,像是将刚才那惊险的一幕完全忘掉了。
“可是,杀了空。”
“对方虽然不死,但完全败了。不,不仅那厮,凡在这附近的,眼所不见的恶魔,莫不慑于你的剑气而一齐消逝了。这就是所谓破魔之剑,连我都为之心神一爽。”
武藏的脸上,浮上充满自信的、明朗的微笑。他深深颔首答道:“甚内,说得好。我也因刚才一剑,恍有所悟。我所斩杀的,不仅是那个暴徒。还有妄念!迷惑!”
“我知道,你是杀退了悠姬公主和铃姑的亡灵了。不仅此也,因刚才那一剑,我觉得你的兵法境界又自高了一层,是从有形的世界,迈入无形了。”
武藏再度颔首说:“我也从此彻底了悟。我是以剑为命的人!只有一剑在手,才能提高自己,点醒自己。因此,虽是无情,却也没法。铃姑也罢,悠姬也罢,阿通也罢,也许都有情愫。但仅此而已,我是无情的兵法家哪!”
这样说着,武藏不禁纵声大笑起来。
九
“宫本先生,你可知道刚才向你偷袭的,是什么人吗?”
甚内改变了话题。
武藏踏着大步,边走着说:“不知道。我的敌人太多了,被人偷袭是常有的事。对方既是使我领悟空剑之妙的人物,绝非泛泛之辈,但刀法路数却无法辨认。”
“是吧?想来他不曾与你正面交手,可是与你的渊源极深,就是刚才提起的松山主水哪!”
“啊,主水!怪不得有些邪气。十年前倒时常出现的,竟也待在江户?”
“杀死铃姑之后,他到底不敢见我的面。在江户却颇有名气,说他是不知底细的怪剑客。他又长于舌辩策谋,常在公卿家出入。”
“唉,真可惜!因他喜玩幻术,所以上不了兵法的正路。就像今天,虽是疾如鹰隼,却欠缺必杀的气魄。一开头,逃亡的念头便紧黏着他了。不知舍身之妙的剑士,是永不能修成正道的。”
“正是这样。名气尽大,至今不能自成家数,也不能自立武坛。那厮,只是在人生的后街里出没的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