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此时,两口子讨论的人,正在一片深处密林,碎碎念念。
那颗人参绝对就在这附近。老头儿像个稚童一样,顶着一头乱发,跪在地上,双手刨土。
他脑子里不停地在想,人参不会是被人挖走了吧?哪个狗胆包天的敢在他的地盘挖宝?让他哪天抓个现形,一定要让他吃尽苦头!一会又想,人参不会自己长腿跑了吧?毕竟都八百年了,万一成精了怎么办?成精了怎么抓?成精了抓,罪孽会不会深重?
老头儿完全没觉得自己想多了,从来没想过这是不是没影儿的事。
“这年头师父可真不好当。”他嘴上抱怨,手上动作不停。面上表现得自己是劳碌命,心里却在想,一日为师,终身为父。身为他们的父亲,是该对自己孩子好一点儿。
这样一想,他又觉得八百年人参会不会有点寒碜了。
再说回去报平安的阿奴。
陆府。
李氏坐在堂屋上座,瞪了陆尧一眼,扭过头不看他了。“阿奴,你说你们遇到了难民?”
“是。”阿奴坚定不移的点点头。
原来她第二天下午就回到了陆家,将她们途中的所知所见交代了一遍以及小姐找到姑爷,现在她跟姑爷在一起。姑爷让她回来报平安一股脑的全说了。
然后今天,夫人又找她问话。她还以为夫人会问姑爷跟小姐呢!没想到是位难民。难民怎么了?阿奴疑惑了。
“陆尧,我跟你说这件事儿你想都别想。你要是想发善心,你可以给朝廷捐款赈灾,我不干涉。”李氏一脸严肃道。“搭棚施粥,收容难民的事儿,你想都别想!”
陆尧还想垂死挣扎一番,辩驳道:“四年前,那是意外。你不能一竿子打死一船人呀!”
“哪儿能啊,老爷。”李氏笑笑,阴阳怪气道:“他们这不是还没死吗?而且我都捐款赈灾了,我这可是大发善心。”
“夫人呐,难民中有许多都是普通百姓,劬劳一生,只愿顺遂平安。我们能帮多少是多少?”陆尧皱着眉,苦口婆心的劝解。“你难道想见到鸿雁于飞,哀鸣嗷嗷的场景吗?”
李氏双眉颦蹙,微抿着嘴,没说话。她其实心里明白,陆尧说的都是对的。可她到底是咽不下当年那口气。本来这事儿在她心里就耿耿于怀,还想要她再来一遍,想都别想!
“你说我恶毒也好,没良心也罢。不行就是不行。”李氏动身站了起来,睨了一眼陆尧,然后掀了掀衣裙,准备离开。
陆尧也恼了。“你这是不讲理!”
李氏就是个暴脾气,只是这些年为人母为人妻也稳重端庄起来,但本性到底难改。她当即火了。大声道:“姓陆的,你再说一遍?”
李氏原是武将家的女儿,与他一同长大。这么多年夫妻,他最是了解不过了。她就是嘴硬心软。陆尧软了语气,“昨日之深渊,今日之浅谈。过去了就让它过去吧。何必揪着不放呢?”
“我告诉你,四年前发生的事,我就想说那些话,有些话如鲠在喉,今日实在是不吐不快。”李氏一拍桌子,指着陆尧,大声道:“四年前的灾民,我们对其广善布施,捐款赈灾,搭棚施粥哪一样没做到?哪一样不是亲力亲为?”
“换来了什么?秀和去世,妙妙痴儿,伯远有家不回!我还瘸腿。”语气震怒不已。
“当时一个个难民都保证,按协商好的排队上前。护卫都还都再三强调。又不是没有,那群人为什么还要上来抢?以至于秀和为了保护妙妙丢了命。”
“你要再说这件事,你做你的大善人,滚去房睡。以后我也不会管你。”李氏却转身坐了回椅子上,悠悠闲闲的啜饮了一口茶。
她垂眸,目光所及是茶杯里的茶叶在茶水中浮沉。她好像又回到了那天,如果当初她没有大发善心,就没有后来那么多事。一想到这儿,她就有点埋怨自己。
那天,她们刚施粥完一轮,进了棚子里凳子上着休息休息,喝两口茶。就忽然听到有人叫嚷‘没粮食啦’,‘没粥了。’她让护卫长去看看怎么回事儿,那群忘恩负义的东西就冲了进来。只能见着人头涌动,你推我挤,生怕自己没抢到粮食。
那群人最初看到时,散着长发蹒跚而过,看起来不过二十岁左右。面庞并不肮脏,五官清晰可认,并不是丑陋之人。只是自言自语的同时让他们的面目有点狰狞。他们瘦弱的身躯在瑟瑟秋风中尤显的可怜。
可那天,那群人分明是一群饿鬼,想要把她们拆骨入腹。他们目标明显,直指她和秀和母女二人,直接上手抢他们身上的东西,无论是值钱的还是不值钱。她被吓坏,慌乱中她瞥了一眼秀和母女,她们身边围着的人比她多了很多。
秀和将妙妙抱在怀里,生怕她受到伤害。就在这时,护卫长回来了。她喜极而泣,感叹回来的正是时候。她本以为能制止或者控制他们一群人,不要太过慌乱,解释粮食的事。没想到暴动反而加剧了。
有人将秀和她们推倒在了地上,前面的一群人被后面不知情的人簇拥着往前,推,挤,拉,踩,掰,扯。随着这些动作,巨大的脚步声逐渐接近秀和她们。那天,她仿佛看到地面开始颤抖,她们要被巨物的力量碾压成碎片。
她比秀和要幸运,围着她的人远没有围着秀和她们的那么多。她那时候还想着如果她们这次福大大命大,有惊无险。她便去宏远寺还愿,太可怕了,这种经历,再也不想有第二次。
可上天是没有心的。她让秀和死在踩踏之下,明明就在一刻钟前,还是鲜活着的,还会笑着跟她开玩笑。她死的时候,还是以一个保护妙妙的姿势死去的。
秀和她平生最爱体面,却死于千人踩,万人踏。心上的女儿也因此大病一场,治好的希望微乎其微。
在秀和出殡那天,她提着刀,准备让那群杀千刀的人以死谢罪。可推搡在最前面的那些人都说自己是无辜的。
‘无辜’?她想这两个字最是可笑,她们才是最无辜的。什么慈悲为怀,什么大发善心,统统都去死吧。
她提着刀就往前冲,结果被陆尧给打晕了。等她醒过来,秀和已经入土为安了。
那天夜里,她做了个梦。梦里,秀和对她说,她要走了,去一个很远的地方。让我送送她。我还很高兴的答应了。我送她到大门口,她一步三回头,一直看着我,直到消失,她是笑着离开的,我满眼的不舍!
她醒来后,就大哭了一场。是她对不起秀和,对不起妙妙。如果,不是她拉着她们一起去施粥,就不会发生这样的事。
她一直悔恨交加。可她却再也没有梦到过秀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