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居正的眼中有了亮光,望向于可远,自然地读出了这句诗的下半句:“自从盛酒长儿孙。儿孙……是个好药引!”
于可远也跟着笑了。
“这药引,我是要谢你的。”张居正沉吟了一会,然后道,“俗物未免失了雅正,我就提醒一些与你相关的吧。山东的局势,并不会因为一桩通倭案子有任何变化,你在胡宗宪那里谋划的事情,都被内阁压了下来,皇上或许知情,却没有动作。眼下,严阁老和徐师傅对胡宗宪都不甚满意,虽然还未关注到你,事情继续拖延,或许会注意到你。徐师傅那边,我会为你进言,但严阁老……就得看你在胡宗宪心里的分量。这是上面的事,未必真能影响到你。但有一事,以你的才学,明年的童试应该要参加的。我想,
你不希望有我的遭遇,也被什么‘多加磨砺,以成大器’的由头而落榜吧?”
于可远一怔,“请大人指点。”
“县试有王先生帮衬,足矣,到时我也会去信。府试的话,谭云鹤应该能撑到那个时候,我会去信给他,不要为难于你。但院试不同,主考官就是左宝才,你得罪了他,他一定会为难你,就算王先生出面,也未必有用。这一关,必须胡宗宪出面作保。倭寇不平,胡宗宪就没有时间,如何能劳动那位的大驾,我一时也没有主意,你得自己想办法了。”
于可远:“无论能不能请动,我都得尽力一试。”
“虽然同朝为官,但这件事上,我无法帮你在胡宗宪面前发言。”张居正又道。
这当然能理解。
张居正是徐阶的学生,胡宗宪是严嵩的学生,而严嵩和徐阶又是政敌,就算彼此再怎么敬佩,说话也不方便。
“你想想吧。”
张居正待了一会,就离开了。
屋里只剩下于可远一个人,他依然面靠着墙壁,思索张居正刚刚所讲的那些话。
其实,一开始,于可远便想到过这个问题,以为在童试时,胡宗宪、王正宪都会出面,考试就不会出现问题。但他显然忽略了倭患的严重性,那时候胡宗宪未必能脱身。
“倭寇……难道要运用现代的思维,帮助胡宗宪提前平定倭患?”
于可远不由陷入了迟疑。
他是历史学博士后,对中国五千年历史的兵器、船只等的转变还是极了解的,太现代的肯定不懂,但清朝的一些火器和船只构造,与明朝时期有哪些差异,他还是清楚的。
提出一个大方向和思路,剩下的,戚继光和俞大猷手下能人无数,自然可以办妥。
其实,以他掌握的知识,可以轻易改变这个朝代的一些事。但这样做,必定会更改历史轨迹,就像蝴蝶效应,煽动在某些人或大事上,就会造成无法预料的后果,原本熟知的历史轨迹变了,等于毁掉自己最大的优势。
所以,于可远才这样纠结,不愿走这样的捷径。
“还剩三个多月的时间,再琢磨琢磨吧,或许有别的办法。”于可远自语道。
……
与此同时。一直跟在于可远身边的俞占鳌那壮硕的脑袋瓜从门口探了进来。
“上午会讲,我刚去信给大人(指俞咨皋),担心你言论有失,被人指出错误。”俞占鳌丧着脸,小声嘟囔道:“信怕是都没出县城呢,张居正又来找你,看来我只能再去一封信了。”
都是打工人,苦呐!
于可远笑笑,“去信就是。”
俞占鳌歪着头,“有要托我向大人传达的吗?他……
没有为难你?”
“怎么会,俞大哥,你就如实回禀,刚刚我和张大人的话,您不是都听到了吗?”
“咳,我,我可没心思偷听,就是路过,刚好路过而已……”
这样一个粗犷汉子,撒没撒谎,不用眼看,光听语气就能辨别。于可远也不拆穿,笑着回道:“我信俞大哥的。”
俞占鳌红着脸逃开了。
下午这场会讲,也是草率收场。汤显祖被批得一无是处,自然无颜继续参与,就抱病在室,躲了个彻底。于可远又被罚面壁,两个会讲的当事人都不在场,余下的学子虽然也上台论讲,到底没论出个名堂,朱彦和徐元心不在焉地评讲了一番,便宣布此次会讲结束了。
本以为,会是一次昼夜不停的会讲,谁也无法想到,竟然这番收场。
徐元的目的算是达成,毕竟私塾扬名了,但这名气,却是实实在在地踩着东流院扬出去的,所以,朱彦离开时,脸色也并不好看,甚至婉拒了徐元的送行。
其实,更让朱彦不悦的是会讲内容。王正宪年龄已高,东流院面临换届,他是除了王正宪以外,学问做得最好的几个先生之一,奈何因为家世,总有些人挑毛拣刺,才苦心积虑地安排了这么一场,希望借驳斥先祖来证明自己忠于心学。但从结果来看,他并未如愿。
这也为后来于可远进入东流院,被朱彦百般刁难埋下了伏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