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消息一经传开,应天十府的所有贪官污吏纷纷吓得自动离职,一些高门大族甚至将红门染成黑色,甚至连苏州府等地的监督皇家织造的太监们,也将违规所坐的八抬大轿给改成了四抬。
可知海瑞威望之高。
海瑞当然也是满怀抱负。朝廷将赋税这样的重任交给自己,他感到皇恩厚重。而一路上百姓夹道欢迎,更是令他泪流满面。
上不负天子,下不负万民。
他决心以澄清天下为己任,在江南大干一场。
不说应天其他九府,单说徐阶的老家松江,局面现在已经有些失控。只因海瑞在审理一桩冤案时发表的一番审理原则。
“凡讼之可疑者,与其屈兄,宁屈其弟;与其屈叔伯,宁屈其侄;与其屈贫民,宁屈富民;与其屈愚直,宁屈刁顽。事在争产,与其屈小民,宁屈乡宦,以救弊也;事在争言貌,与其屈乡宦,宁屈小民,以存体也。”
这番话直接捅了马蜂窝。
什么叫“凡讼之可疑者”?
就是案子有嫌疑。那有嫌疑直接调查,弄个水落石出不是很应该的嘛?但哪有那么多时间呢?应天十府上下堆砌的案子不胜枚举。
那怎么判?
也得判!
办法就是兄弟相争,判弟弟输。
叔叔和侄子争,判侄子输。
贫富相争,判富人输。尤其涉及财产争议的案子,直接判乡宦输。这哥审案原则概括起来就是为了维持尊卑有序的封建秩序以及救济小民。
这原则施行下来,小民拍手直呼海情天。而乡官们愁眉苦脸,直呼海公不公。
有冤假错案的百姓们当然要奋起告状,状纸也愈发多。每个月放告两次,每次都能受理几千件案子。
但问题也愈来愈多。
和尊长纷争的小辈们大呼不公平,明明是叔伯们无礼在先,辱骂责打了自己,官司却输了?
那些富人更是不满,海瑞甚至不去问问理由,就直接将田产判退,银子收回?而且大明朝的律法规定,田产买卖五年以上不得追溯,到了海瑞这里,五年以上的田产买卖也能受理。
他们当
然不敢和海瑞争辩,但父母官总可以吧?
应天十府的知府衙门和知州衙门愈发热闹。而松江知府钟元也不例外。
钟元虽然和海瑞同为正四品,但海瑞是巡抚,还是朝廷钦定的御史,见官大一级,他怎敢硬顶?对这些诉苦的乡绅,他只能不激不随好言相劝。
而若说松江一代最大的乡绅,当然非徐家莫属,钟元能当这个知府,也少不得徐阶和徐璠的帮助。
要知道,应天十府的结构非常复杂。除了那些乡绅富豪,农民佃户,还有不少游手好闲者,嗜赌成性者,投机取巧者,坑蒙拐骗者。海瑞这个政策一出来,这些人惊人地发现,这位巡抚大人似乎更倾向小民。
所以,捏造事实,碰瓷,蜂拥去祸害那些富豪乡绅。
仅仅松江一地,状告乡绅便有几万人。
海瑞自然大吃一惊,一番调查后更是惊愕于徐府的富饶,以及那群徐家人的嚣张跋扈。
他苦思办法,决定公私分明,大义灭恩人,一劳永逸拯救百姓于水火。
……
高拱辞官归乡,于可远等人私下相聚时,便去的杨博府上。
这一日。
杨博、申时行、于可远三人聚首。坐定后,对望了许久。
“应该都收到消息了吧?”杨博问。
“难以置信。”申时行话是这样说,眼神中却露出一抹精光。
“没想到海瑞出狱后,升任御史办的第一桩要事,竟如此惊人。”于可远似笑非笑道,“这下那些言官们不敢争言了。”
杨博拧着眉道:“此事对我们虽然有利,但说句掏心窝子的话,海瑞此人,我还真不敢苟同。为人能做到这个份上,何况他那个什么‘讼之可疑’……简直是胡闹!”
申时行:“大人也不知第一天听说他这个人,能做出这样的事也不足为奇。”
“松江府华亭县近来是热闹非凡,接官亭左边是元辅坊、柱国坊,不消说偌大两个牌楼,是对徐阁老的表彰,这倒也说得过去。府前大街,经谷阳门外吊桥东,又见牌坊耸立,乃纪念徐阁老晋升大学士时所建。折向南行就是南禅寺,这一代的府邸尽皆归徐家所有,又迤逦耸起五群楼阁,紧挨徐阁老自己府邸的,是徐陟的三处宅院,太平桥一带,是略逊楼院的一排排精舍。这些精舍是徐阁老长子、次子、三子府上的总管所建。在南禅寺前,是徐阁老次子徐琨、三子徐瑛的宅院。可谓琼楼玉宇,屋脊比鳞。”
于可远将海瑞弹劾徐阶的奏疏的内容一一背诵出来。
“太盛了。”杨博摇摇头,“他功成身退,本该安享晚年,如今却这般……自古盛极必衰啊。徐阁老怎么会不懂这个道理?”
“家仆骄横,子女纵容,横行乡里的事姑且不论,最可恨的是那东分东亭的管家徐成竟然连致仕的御史徐宗鲁也敢谩骂!”
徐宗鲁何许人也?
嘉靖八年进士,官拜御史,正直敢言,因弹劾严嵩而获罪归乡。
杨博和申时行听了,连连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