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居正指了指桌案道。
那童将试卷放下,这时便从坐席后面走出好些个穿着锦服的太监,绕着桌案围成一圈。这是批阅试卷的规矩,防止考官作弊,考官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这群太监都会如实记录,并向朝廷呈报。
“公公们既然在场,我们就先看看这批考生的试卷。”
说完,张居正准备拿起最上面的试卷揭开蜡封,为首的太监喊道:“这不合规矩,请大人摆案。”
张居正一怔,他并未在地方任职,当主考官也是头一次,很多规矩并不知道,便问:“何为摆案?”
那太监回道:“所谓摆案,混旋排之,不可单独揭开,亦应避之。”
意思是,不能将考卷一封一封拆开看,而是将一整批考卷都摆在案上,还得由这群太监摆,审批试卷的考官这时需得回避。
张居正无法,只好领着赵云安和俞咨皋转过身等待。
一群太监在案前拆封,都拆完,将试卷打乱顺序,再平铺案上,那为首太监喊道:“请大人阅卷。”
三人这才回头。
张居正拿起最近的一张试卷,好谨慎地移到自己身前,一群太监也探着头看。别以为太监没什么化,尤其是明朝的太监,几乎各个饱读诗,比大部分人生还要厉害。
打了一眼,太监们便收回目光,有些兴致缺缺。
赵云安和俞咨皋也看完了。
张居正问:“你们觉得,这位考生的试卷如何?”
“太岳出的题目很简单,回答容易,回答得出彩却难。这人答得太简单,无非是将高头讲章
拟写了一遍,还学不到先人的精髓,照猫画虎啊。”赵云安摇摇头,“不太行。”
“是不太行。”
张居正也深以为然,直接将这试卷压到左边,对那群太监道:“排掉。”
排掉,意味着落榜。
那群太监如实记录,一个考生至此落榜了。
府考的正场都没有被录取,以下各场便没资格参加了。一般来说,上千名考生,最终能录取的人数以十名至二三十名为度。而正场的录取人数为最终录取人数的二倍,也就是二十至六十名。
这显然是汤显祖的答卷。
但三人并未见过他的笔迹,对汤显祖也并没有多少了解,只是单纯觉得他这篇八股做得不错。
那群太监也点着头。
所有人都将目光转向了张居正,做决定的是他。
张居正沉吟了好一会,“这篇章好归好,也是存在问题的,最大的问题就是空洞无物。通览全,皆是考生的‘空谈’,缺少支撑。虽然结构严谨,但观点被架空了,就像空中楼阁,无源之水,无本之木。我虽然没有当主考官的经验,但每科进士的章我都读过,落榜的也读过。之所以落榜,不是他们学问不行,是太想投机取巧,为了考试而写作,懒惰,保守,将自己的章作得呆滞死板。这篇同样是这个道理。”
赵云安和俞咨皋都有些听懵了。
毕竟只是府考,张居正竟然直接拿进士做比较,这未免太极端了些。
但二人并没多说什么,主考官是张居正,哪张试卷该入案,哪张该排掉,都只能遵从他自己的想法,从法理上讲,是不允许旁人说三道四的。
太监们望着张居正,也没有任何提议,都在等他拿主意。
“还有很多考卷没看,这份暂时留着,等看过后面的,若是没有更好的,再让这份入案吧。”
为首的太监将这封试卷重新装了回去,放在桌案单独一个角落。
众人接着望向后面的试卷。
刚看破题的首句,张居正、赵云安和俞咨皋便同时眯起了眼。三人都曾收到过于可远的信,对他的字迹再熟悉不过。
三人不经意地对视了一眼,也不经意地笑了一下。
太监们虽然察觉到不对劲,只是表情的变化,他们也没法说什么,带着些许好奇将眼神投向了于可远的考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