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不是皇上的旨意。”陈洪不紧不慢地道,“鸟船出问题,在座各位想必都知道,咱家就不重复了,这件事皇上何其痛心疾首,有旨意!”说着他拱手抬向上方,目光中满是敬意,“由陈洪负责,全权审查案件,有权调动刑部、大理寺、东厂和北镇抚司。鸟船是在工部造的,造鸟船的银子是户部出的,运送鸟船的人是兵部派的,监督鸟船的官员是吏部委派的,一个案子牵涉着六部中的四部,咱家岂能不慎重?遵照皇上迅速审案的旨意,咱家将西苑禁门封了,便是担心消息泄露,加大办案难度,严大人莫非觉得有何不妥?”
“陈公公哪里有不是呢?”
严世蕃开始阴阳怪气,“但严某得到的消息,翰林院是议山东院试榜单的,翰林院和国子监素来你中有我,我中有你,把持着我大明朝的科举事宜,在这里重议榜单,严某没什么话说,但在这里议鸟船,是不是放错了地方?还是说,您陈公公之所以避开内阁,是担心我爹太劳累了?”
被一顿嘲讽,陈洪不仅不气,反而更淡定了,“议事就议事,严大人,咱家提醒你一句,朝堂无父子,这里更不是内阁,别把你那套老爹儿子的摆在上面。咱家在翰林院议事,内阁成员皆可参与,谁告诉你,咱家就没往严府递消息的?是严阁老抱病在家,不能外出,怎么?严阁老竟然没和你说这事?”
严世蕃一愣。
陈洪竟然通知过爹?自己老爹明知道这场审议,清流和司礼监会向严党发难,他竟然还是闭门不出?难道人老了糊涂了,连命都不想要了?
严世蕃心有些慌了。
陈洪仍满慢声道:“议事之前,咱家需先说明,西苑禁门封闭,咱家在司礼监留有详细备案,都会向皇上如实禀明,谁坏了规矩闯进来,不尊司礼监的规矩,耽误了这如天的大事,将来皇上责罚下来,别怪咱家事先没有提醒。”
“皇上并没有明发旨意,封禁禁门,终归是你陈公公一个人的意思!凡事要讲究个先后,若是皇上亲下的旨意,严某违背了,要杀要剐全凭皇上一句话!严公公你若想杀人,大可不必这么费劲,严某给您递把刀就是!”
黄锦出来打圆场了,“什么杀人不杀人的,严大人严重了,陈公公在皇上手底下办差,最是马虎不得,将规矩看得重些,严大人也该体谅不是?至于谁有错没错,公道自在人心,更在皇上心里,咱们身为臣子的,只需实心办
事,便不会有错。”
黄锦一口气说完这番话,许多双目光开始碰撞打量了。
于可远虽然低着头,却也没有闲着,用只有陆经能听到的声音,“陆大人,鸟船这个案子……”
陆经打断了他,“陈公公已经准备万全,无需你我多言,可远,好好看着就是。”
于可远眉头微蹙,“但鸟船草图毕竟是我画的,一会审案,陈公公难保不会让我出言,李阁老没有过来,我担心顶不住这份压力。”
陆经沉吟了一会,“李阁老恐怕不会来了,我们不方便为你出言,只能想办法让你和高大人私下见一面……出恭吧。”
于可远点头。
陆经又道:“先等等。”
“好。”
两人在这边小声说话时,陈洪终于开始了他的表演。
“议事吧。”
陈洪朝着门外挥了挥手,一群锦衣卫便押着四个被除去官服的官员。
工部设尚一人,左右侍郎、左右侍中各一名。建年间,曾改尚为正一品,侍中为正二品,侍郎为正三品,明成祖朱棣继位后恢复旧制。自此明朝六部便沿用一尚两侍郎的规制,尚为正二品,侍郎为正三品。
工部设置总部、虞部、水部和屯田部四属部,每部皆设郎中、员外郎分掌。被压来的四个官员便是分属虞部的郎中、员外郎以及两个主事。虞部主管工匠之程式,鸟船从建造到下海的全程,皆由虞部负责。鸟船建造出了问题,最先遭殃的便是虞部的直属官员。
这四个官员被押上来时,最先望向了严世蕃,眼神之中是惊慌和委屈,还有一丝希冀,像是在绝望中抓到了逃脱的绳索。
但严世蕃并不看他们。
这四个官员并非自己提拔,却是鄢懋卿和董份他们提拔的,严格来说也是严党成员。但这种时候,绝不能和他们牵扯上联系,要想尽办法甩清干系。
陈洪却不给他们这个机会,“严大人,可认得这四人?”
“没见过。”
这话一出,那四个官员面如死灰。
“是吗?锦衣卫审讯时,这四个罪员对严大人可是念念不忘啊。”陈洪虚笑着,“许是严大人贵人多忘事,每日忙着见太多官员……”说时,陈洪望着门外那乌泱泱的人群,不屑地一笑,“所以将他们四个忘了,但这不要紧,鄢大人一定记得,他们四个就是鄢大人举荐的。”
说完,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了鄢懋卿。
鄢懋卿不敢应话,严世蕃却知道,这时候若是坐以待毙,只能更加被动,直接回道:“谁举荐的又如何?倘若被举荐的官员犯了错,要追溯到举荐这些官员的人身上,诸位公公和大人,恐怕有大半都要脑袋搬家,就说欧阳必进,当初也是陈公公您和严相一起向皇上举荐的,您莫非忘了?皇上从未因这件事责问过严相和公公,现在工部虞部的官员犯错,陈公公却向举荐官员的人问罪,严某不敢苟同。”
接着又望向高拱,“更不必说,高大人当初还为已经被盖棺定论为‘奸’的夏言求情,按陈公公这个问法,今天这个案子,恐怕不止要问他们四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