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嵩被搀着慢慢走到了内阁值房门前,此日当值的太监立刻奔了出来,喊道:“严阁老来了!”
严嵩其实已经有些耳背,但还是听清楚这句话了:“什么?徐阁老来了?”
那太监根本没有理会严嵩,直接冲回屋里,喊道:“徐相,严阁老来了!”
徐阶人还没出来,就对着那太监咆哮:“严阁老来了还不开门迎接!懂不懂规矩!明日起,你不用再来内阁了!我会找陈洪说!”
这种看似在给严嵩面子,实际上是宣示话语权的示威,严嵩并没有在意。
望着徐阶仍是那副谨小慎微猫着腰的样子走出来,严嵩轻叹一声,“少湖这些年不容易啊,我们都不容易。”
徐阶站在严嵩身前拱手行礼,“只有这几日,少湖在值房才能真正体会到阁老二十余年的辛苦。少湖比阁老晚入阁,不过十来年,还是阁老您最不容易。阁老,我们进屋说罢。”
严嵩
望着一台台向上的阶梯,摇头道,“严某已经八十了,没人扶着,这台阶是上不去的。就算勉强登上去,一个人也下不来。石公公有皇上的旨意,我们在这里听怎么样?”
徐阶迟疑了一下,“这不合规矩,阁老,我扶您上来吧?”
石迁也走上前,“咱家也扶着阁老。”
就这样,徐阶和石迁搀扶着严嵩,将他送上了台阶。严嵩登高望远,幽幽道:“我今年已经八十了,难得有你们这样的好人搀扶着。少湖啊,你身边也都是难得的好人,等你到我这个位置,也一定会有人搀扶你上来下去的。”
徐阶再深沉,此时已是失惊:“阁老您身子骨硬朗着呢,甭说二十年,皇上是万岁之躯,托皇上的洪福,您老也得千岁呢!”
“不必用这样的话哄我,少湖,我在这里等你,换官服,我们同去玉熙宫觐见皇上吧。”
徐阶怔了一下,望向石迁道:“石公公,皇上的意思是要严阁老和在下去玉熙宫面圣?”
石迁点头。
“这可不妥!”徐阶说着就要掀起袍子跪下去。
“别价!”
石迁几十年在嘉靖面前当差,敏捷异于常人,一步绕过严嵩,在徐阶还未跪下前已将他搀住了,声音很不满,“徐阁老一定是怪咱家先请的严阁老,再来请您吧?”
“严阁老是首辅,朝里的担子都是他老担着,我能陪石公公请阁老已是莫大的荣幸了,可不敢让阁老等候在下!”徐阶充满歉意地说道。
为人谨小慎微,不肯摊一丝一毫的不是和危险,可谓是徐阶真实的写照。
严嵩很感慨,以往见到徐阶这幅模样,本以为他是真心顺从,所以从不刻意为难,却不曾想到,正是这幅温顺蒙蔽了自己,让他步步为营,终于将自己从台阶送下去……
“既是皇上的旨意,你我谁先谁后有何分别?少湖啊,别执着这些小事了,让皇上久等,我们才是天大的过失。”
严嵩知道徐阶在等这句话,虽然心里很恶心,但如今很多事无可奈何,他只能忍着恶心讲出来。
徐阶这才起身,“多谢阁老体恤。”
石迁却很不忿。他向徐阶示好,徐阶不仅没有接受,反而当面指摘他的不是……他虽然没有陈洪那样位高权重,但也不是任谁都能欺辱的。
“徐阁老也犯不着为难,您若是觉得不妥,咱家可以上奏皇上,请皇上治咱家的罪。”
严嵩嘿嘿笑着。
徐阶满脸尴尬,“是徐某多事了,请公公见谅。”
“咱家可不敢挑您徐阁老的不是。”石迁仍是阴阳怪气,直接越过徐阶,对严嵩道:“徐阁老,我们走吧。”然后在最前面引路,留徐阶一个人尴尬着。
三人就这样两前一后慢慢往玉熙宫走,慢慢将二人引进了精舍。
石迁走到纱幔前,“万岁爷,严阁老和徐阁老来了。”
严嵩和徐阶立刻在纱幔前跪下了:“臣严嵩(徐阶
)叩见圣驾!”
里面传来了嘉靖的声音:“进来吧。”
石迁撩开了纱幔一线,“主子万岁爷请二位进去呢,快进去吧。”
这谨慎精舍,即便是平时,严嵩和徐阶也是不常进去的。如今嘉靖让二人进去,到底藏了多少天心玄机,又含着多少慈爱体恤,严嵩不知是激动还是紧张,一头磕得山响:“是。”爬了起来,慢慢走了进去。
徐阶仍然有些忐忑,望向石迁:“公公,这似乎不太合礼数。”
石迁仍然记挂着刚才的事,听见这个,脸唰一下子就冷了下来,“什么礼数?什么规矩?主子万岁爷就是天大的礼数和规矩,徐阁老,您在内阁办了这些年差,不会连这种事都不懂吧?”
徐阶被怼的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一颗心悬着爬进了纱幔。
嘉靖盘膝坐在蒲团上,严嵩和徐阶一前一后离他有三四尺远。
石迁搬来两个小绣墩,让二人坐下。
嘉靖声调十分平和:“仗打得辛苦?”
严嵩默言。
徐阶也默言。
石迁发言了:“徐阁老,这几日都是你在内阁值班,皇上在问你话呢。”
徐阶望了一眼严嵩,“每日的票拟和群臣的奏章,臣都有送到严阁老家里……”接着一顿,知道自己言多了,连忙调转话锋,“可能阁老在养病,下面的人怕劳累到……说起前线战事,尽忠报国都是臣等的本分,并不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