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可远领会其意,朝着家的方向一指,做个了请的姿势,“家中贫苦,高小姐若不嫌弃,便下榻一夜,如何?”
高邦媛没有回话,但跟在她身旁多年的暖英却从眼神中看出了些什么,努着嘴哼了一声:“废话一大堆,领路吧!”
于可远和高邦媛并行在街道上。
因暖英还要安排那群镖师,便将伞递给了于可远。
于可远为高邦媛撑着伞,二人并肩而行,因有男女授受不亲的忌讳,于可远并未站在伞
里,大雨瓢泼而下,全落在身上。
高邦媛看他这么守规矩,心中不忍,便道:“过来吧。”
“于礼不合。”
高邦媛轻叹,“没守的礼够多了,也不差这一桩。”
于可远嘴角一勾,直接挤进伞里,衣衫裹着雨水,接抵在一起,就像肌肤碰触到一起似的。
高邦媛脸迅速红了,全身都不自在,本想将他推走,但见他冻得直抖,只好继续忍耐。
于可远这时也有些心猿意马。
两世为人,前一世虽然功成名就,偏偏在感情路上屡屡受挫。这一世从贫民开始,总该有些不同才是……
一路行来,实在尴尬,于可远微笑,努力让声音听起来更加轻快平和:“清修大哥家里摆了好些天宴席,一会应该会拿来些好的吃食,尤其是香面团子。”
高邦媛问:“那有什么好?”
“嗯,我记得小时候,那会我爹和哥哥还在世,有一次下大雨,爹回来的时候,口袋里掏出两团白白的,我还以为是团的棉花呢,原来是外面沾了白色粉面的赤豆面团子,咬下去一股甜香味儿。可惜有点贵,之后每次上街,都没舍得买过。”
高邦媛思忖了一会,“香面团子……我没吃过。”
像她这样高门大院里出来的,香面团子这种在寻常百姓家极奢侈的小吃,却只是下人奴婢的吃食,高邦媛自然没吃过。
“咬起来软软的,外面沾的粉面不能多不能少,多了发干,不香。少的话,团子又粘牙……”
高邦媛一点头,不再那么拘束了,“听起来应该很好吃。”
“我可想了好久,这样的大雨天吃上几个,一整年肯定都有好福气。”
欢乐的情绪是有传染力的,高邦媛的表情彻底放松下来,完全看不出紧张,“你这样讲,倒是多了些人情味,我以为……”
“以为什么?”于可远笑笑。
“以为你是只在乎利益前途,为此可以舍弃出卖一切的人。”高邦媛抬起头,眸子一转不转地盯着于可远。
于可远沉默了半晌,才道:“为前途是可以择取些手段,但前途到底是为开展胸中抱负。若一切得偿所愿,前途圆满,却孤苦伶仃,身后空无一人,连个分享喜悦的朋友亲人都没有,只能留下一些事迹供人评说,又有什么意义呢?”
这是由衷之言。
他并非程序设定出来的固定模板,穿越过来只为追求云端之上的
权力巅峰。他向往权力,并未只为权力本身,而是权力背后的象征。
后世之人评价明史,有说明亡于洪武,有说明亡于土木堡之变,有说明亡于嘉靖,也有说明亡于万历的。历史车轮滚滚向前,他想验证一件事,历史大势是否真的不可改?
话再说回来,后世很多人骂万历,但于可远并不这样认为。首先医学已经证明他有残疾,不上朝一事黑不了太多,前期万历也勤勉很久,并不是张居正被抄家后世界观就崩塌,万历三大征打的都不错都很有意义,在西北也打了场很漂亮的战役,防止敌军直接截断陕西与甘肃的联系,并拓土很多,万历就是后期的明末三大案以及萨尔浒两个做得最差,明末三大案很多是官集团与皇权的博弈,锅不能全扣给万历,萨尔浒打是没问题的,派的大将其实也已经都是能拿的出手的了,当然用错了杨镐,不过李如松麻贵都不在了,陈璘基本也是差几年走的。历史对万历皇帝的评价未必一定正确,站在历史本身来看,万历也有他自身的无奈。
除了这个抱负之外,他也向往志同道合的朋友,传道受业的师徒,和睦友恭的家庭,乃至两情相悦的夫妻。
他希望成为一个合格的儿子、兄长、朋友、老师、弟子、丈夫,而不仅仅是权倾朝野的官员。
高邦媛听完,忽然笑了:“你很有趣,处处讲道理,又处处打破道理,凡事都能辩驳几分,逾是如此,就逾难让人看清真正的你。”
“何必要人看清?”于可远笑道。
高邦媛想了想,“也对,看不清,才能保身。”
回到家里,一群亲兵正在临时搭建的棚子里烤火,林清修在一旁招待,摆放了好几桌小吃,还有些粗茶和黄酒。
他掀帘子进屋,就看见邓氏和阿囡站在门里头,脸色不知道是因为紧张还是寒气有些发白,担心地看着她。
“阿母。”
于可远身后就是高邦媛,但因为身子高大,又被门帘隔着,邓氏并没瞧见,只扯着于可远的衣袖道:“儿啊,这些官兵说你身上有桩要紧的案子,还说你明天就要去邹平,连户籍都要迁过去,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高邦媛在身后喊了一声,“伯母。”
邓氏一愣,连忙掀开门帘出来,就瞧见红着脸的高邦媛,正躲在于可远身后,一副恭顺的模样,在向自己行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