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辩论以来他就是正确的,可是过了好几天,他似乎才终于开始把这番话当回事。是被张居正点醒了,还是被裕王敲打了?
然而,他还是怀疑起申时行的用心,觉得他有可能是以退为进。于是让他详细说说。他甚至怀疑申时行要说的事情根本和那件事无关。
当然,让申时行仔细说这件事,后来被证实就是个大错误。
“我彻底领会了你的想法,明白你的苦心,并完全接受你的意见。我现在特别反对不利于寒微出身的官员的区别对待,并非常认可于大人你的建议,对他们进行特殊支持——当然是有区别的区别对待。”
于可远猜想,反正就是那些话吧,他捕捉到了一些要点,摒弃了一些废话。
然后他又出乎意料地接着说,“就我所知,内阁似乎也在就相关的事探讨了一些官员调任的事情。”
于可远猜测,他肯定是指高拱那边,有好消息。
然后,他出乎意料地询问于可远,机会均等这种事为什么不应当在适用于从商或种田的同时,也适用于朝廷。
于可远一时间有些犹豫,他也不愿意说出实话。
但申时行解释说,在两京一十三省所有部衙理,真正能称得上掌握权力的部衙,而又是完全的寒微——这个寒微指的不仅仅是他的出身,同样是说他身后没有任何官员的朋友、老师甚至敌人,这样的人遍观大明朝,恐怕一个巴掌都能数过来,那个孟常不是,关在诏狱的海瑞也不是!
起码他们认识的人里,就没有这样的人。或者说,也只有他们不认识的人,才会出现这样的奇葩吧?
于可远也不得不赞同说这是令人发指的,可是,唉,他们对此都无能为力。
申时行接着说,这些情况就是整个朝廷都歧视寒微出身的官员的明证。显然,他评论说,吏部选择官员的方法从根本上有歧视,也在说,制定吏部规矩或者说内阁规矩的人从根本上就有歧视。
于可远发觉,申时行有要将事情的势头朝着更大更难掌控的方向推进的意思,于是他开始为某些人辩护起来,这是一种本能反应。
“是也不是,”于可远赞同道,“要知道,寒微出身的官员要想进入六部九卿,乃至内阁是非常困难的,这不仅仅是因为能力,而是本身接触的人和事,就注定他们的眼界在那里。而换一种说法,同样从小出身寒微
的人,如果净身进了宫,久在宫里熏陶,或许能爬上司礼监。但同样的人,在田间地头长大,又怎么能指望他封疆入阁呢?”
“还有娶妻成婚。”
于可远意识到他是在嘲讽自己,同时还想暗示于可远也是一个歧视寒微出身的官员。荒谬的想法,当然了,他毫不犹豫地这样想。
若非他有着穿越来的记忆,他这样寒微人家的孩子,也断然不会有如今的成就。从本质上,他和申时行、张居正其实是一路人。
接着申时行说,最关键的问题是,内阁将不会同意这份调任,也不会同意于可远的举荐。
听到这样的话,于可远有些惊讶,他当然明白是怎么回事,但立场让他不得不揣着明白当糊涂,他说:“不如去内阁,与几位阁老当面谈一谈这件事。”
这提议让申时行极为不安。
“不,不,不,”他连说三个,“不,这会捅出更大的篓子。”
“所以,这一大块石头裂出的一条缝隙,无论我们最终如何努力,还是只能让它裂成两块,对吗?申大人?”
这番意有所指的话,让申时行怔愣住了。他思索半天,沉吟道:“或许是的,于大人。”
“可我们就刚好站在这条裂缝上,会被拽到哪一边?固然会一荣俱荣,可更大的可能是拦腰截断。申大人,这也是您希望看到的吗?”于可远继续暗示他。
“我以为你说的是个原则问题。”申时行避而不谈。
“这当然是个原则问题,一个从根本上的,我们原本就该做,而迟迟未做的原则问题。”于可远接着说。
“这是一场很大的冒险。”
“就因为是冒险,才让人振奋,不是吗?”于可远笑着望向他。
申时行轻叹了一声,“我算是明白,为何太岳会如此赏识你,以我对他的了解,你本应该在裕王府寸步难行,如今却成为了太岳口中念念不忘之人……”
于可远接着笑,“申大人也能如此。”
“你想怎么做?”
“待时而动。”于可远望向大堂外面,“开春了,正是万物生发的季节。我们还得再等等。”说着他便望向了诏狱的方向。
申时行眼皮抽动了一下,“你是说海瑞?”
“海瑞当初帮助朝廷倒了严嵩严世蕃,但严党倒台后,朝廷的弊病没有丝毫好转,他绝望悲痛之际,呈上《治安疏》。以如今这个情况,圣人如天之任,极有可能会在海瑞秋决那天赦免了他,当然官复原职是不大可能的。等他雪藏结束,重新亮剑之时,你以为他会剑指何人?”于可远道。
申时行隐晦地朝着内阁的方向望了一眼,“你要借刀杀人?”
“能不能杀人,要看这个人是否干了该杀之罪,也要看所借的这把刀是不是足够锋利。”
“还是等花落叶枯时的天意吧。”申时行谨慎地说道。
得到申时行一个模棱两可的回答,于可远其实已经很满意了。至于什么所谓的机会均等,也无非是在拉拢自家人手的一个契机,很显然,张居正的谋划成功了,他真正为裕王府拉来一员大将。
而至此时,倒徐的大幕也渐渐拉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