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可远开始说他是出身歧视。
于可远很奇怪他没有一笑置之。出乎意料的是,这句很有可能引发官员道德危机的话似乎刺到了申时行的痛处,他出奇地愤怒。
“于大人!”
他愤愤不平地抱怨起来,“我明白,你是带着太岳的意思来劝我,当然也有王爷的意思!但你怎么能说这种话?我非常支持寒微出身的官员。了不起的人,他们都是寒窗苦读一步步走上来的。而孟常更是其中的佼佼者,我是最最支持他的人之一。但事实是,如果想要推动这些人,就必须运用策略,小心谨慎。他是朝廷现有官员里,少数几个能够达到六品以上官衔的官员。我们不应该在这个时候急着将他推上去,寒微出身的官员应付詹士府的差使很难,您应该知道。”
从这番话看,他确确实实是会歧视寒微出身的官员,这毋庸置疑。
“您知道您在说些什么吗?”于可远怀疑地问。
他并无羞愧之意,并用相同的腔调接着说道:“如果一个寒微出身的官员能够胜任府丞乃至更高的官职,那早就有很多了,不是吗?这显而易见,于大人,这似乎并不需要更多的解释了。”
于可远很少听到过这么完全回避实质问题的答复。
“不,申大人。”于可远准备要说,却发现自己竟然无从说起。
但申时行还是继续说:“我不是反对这些寒微出身的人出来当官。我也很欣赏他们。我有几个要好的知音都是在地方任职,他们都是寒微出身,包括我的妻子与我当初也不是门当户对。”
其实申时行这番辩解实在是多余,而他就是说呀说地停不住。
“孟常经验不足,大人,他至今还未娶亲呢。”
又是个愚蠢的论据。
任何人都有可能会因为各种情况而没有娶亲,不止是孟常。
“如果您出身寒微,或许到了这个年龄,也还没有娶亲,娶亲不应该是妨碍一个官员升迁的原因。”
申时行以为于可远没明白他的意思。
“我是有可能,大人,要是顺着你这个思路说,”他有些凶巴巴地嘀咕着,“可是如果他将来娶亲,妻子的家事影响到他这份官职呢?如果他娶了一个富商之女?吏部选任官员,总要考虑到这些情况。”
于可远明白地问他这有多大可能。
问他如果没有娶富商之女,孟常有没有可能升任到府丞这个官职?然后指出孟常就是这个空缺最合适的人选。
申时行并不反驳这一点。
但他接着给了于可远一个愤怒的警告,“于大人,如果你现在到处提寒微出身的官员,就因为他是詹士府府丞最好的人选,你会让所有官员都心生不满。”
“但起码不会是寒微出身的官员。”于可远指出。
“哈……”申时行有些自鸣得意地说,“可是寒微出身的官员没几个,起不了什么作用。”
“将来会很多,虽然现在起不到什么作用,但对裕王爷来说,他们每一个都是弥足珍贵的。”
一个彻头彻尾的循环论证,或许这在朝廷里就意味着进展吧。
而在后来,申时行与张居正的私人谈话中,申时行还说了一些他并未向于可远透露的原因。
说到寒微出身的官员,张居正的看法竟然和申时行完全一致,虽然他仍然毫不犹豫地向于可远提出了那些建议。
首先,寒微出身的官员总是会给他们的同僚带来压力,因为他们对一些事情的反应,与其他官僚截然不同。
其次,这些人往往过于情绪化,不像他们那样理智。
再其次,他们往往会拿自己的身份说事,遇到委屈就闹脾气或掉眼泪。
再次,对他们的斥责往往要避重就轻,否则就容易引起御史们的注意,毕竟这些鲜少物种也算是朝廷公平公正的某些象征,轻易不能消失。
最后三点,他们脑子里总是对世家出身的官员充满偏见,他们总是愚蠢地下结论,他们总是喜欢用百姓那一套去衡量事情的利弊,而忽略了朝廷和官员的利益。
申时行向张居正请教。而张居正建议他充分并详尽地劝导于可远,劝到他厌烦然后对整个想法都失去兴趣。
当然这是不现实的,最起码张居正明白于可远绝不会轻言放弃。至少在他或者王府的人没有给他相应的暗示前。
然后申时行想到了第二个妙招,告诉
于可远,内阁不会认可这个。
但这就会引发更深层次的危机,而那些危机,是目前张居正,或者说是裕王府不想过早面对的事情。过早地指出内阁和六部九卿俨然是铁板一块——哦不,是铁板两块这个事实,只会激化裕王和徐高两党的矛盾。
同时得罪这两大官集体,对裕王毫无好处。
最起码,要灵活学用他父皇的智慧,先借用一支斗倒另一支,再扶持新的一支。
过了几日。
申时行邀请于可远到吏部衙门,刚进大堂坐下,申时行便说出一句从未听他说过并让于可远吓一大跳的话。
“于大人,”申时行说,“思索了两日,我觉得你的想法完全正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