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夏春默默答应王记沿用去年的经济工作材料,目光紧紧地盯着王记那张胖胖的脸,静静地等待着他接下来要说的话。王记坐在那里,接连抽了好几支烟,似乎在斟酌着用词,然后才缓缓地说道:“我记得有件事,随便问一下,是关于你个人的。”
王记营造出的这种气氛,让杜夏春的内心不由自主地感到有些紧张。他迫不及待地追问:“怎么了?”
王记不紧不慢地说:“你的个人问题解决了吗?”
杜夏春听到这个问题,先是松了一口气。原来王记关心的是他的婚姻状况。但很快,他的警觉性就提了起来。这本应该是一个非常轻松随意的话题,王记本可以在闲聊时随口问问,可如今却如此严肃地和他谈论,这实在有些小题大做了。难道王记在这个问题的背后,还隐藏着其他的想法?
心里带着这样的问号,杜夏春说话变得小心谨慎了许多。他略微思考了一番,说道:“还没定,只是在接触着。”
王记接着说:“就你的年龄而言,也该定下来了。如果你觉得可以的话,我觉得广播电视台的小李挺不错的。我给你牵牵线?”
这完全出乎了杜夏春的意料。虽然他暂时还不清楚王记的真实意图,但他感觉王记正在考验他。他立刻意识到,至少在当下,应该先让王记放心,于是说道:“王记,我刚才说过,已经有七八分的把握了。她还在县里教。她是我过去的同事,名叫席小妮。我们下个月可能就会订婚,到时候一定请您喝喜酒。”
王记听了,那张胖胖的脸上的神情放松了许多,笑着说道:“那时候我一定要去。本来还想当月下老人呢,没想到你动作这么快。太好了!”
杜夏春看到王记站起身来,自己也赶忙跟着起身说道:“谢谢王记关心。”
从会议室里出来,杜夏春的思绪一直沉浸在刚才与王记的对话中,不停地思索着王记的意图。王记居然想到要介绍李娟,这真有些匪夷所思。看来王记这次的用心,只有两种可能:一种是与李娟有着某种关系;另一种则是真的想要把李娟介绍给自己。如果是后一种可能,那就太可怕了。
自己身为王建国的秘,假如李娟真的成了自己的妻子,王建国对李娟岂不是会更加为所欲为?这样一想,杜夏春的心中忽然间充满了愤怒和屈辱。王记究竟把自己当成什么了?难道在他这位县委记的眼中,所有人都只是他可以随意摆布的一枚棋子吗?
此时的杜夏春,心中是一阵难以言喻的难受。这不单单是因为刚才王记给他介绍李娟,还因为自己辛辛苦苦写的材料被无情地否决了,或者说自己说真话的权力被残忍地剥夺了,自己还得像个没有思想的傀儡那样,重新去说一些空话、大话、假话。他突然深深地感受到了自己存在的悲哀。难道县委秘这个职位,仅仅是为了去应付这些虚假的言辞和这些毫无意义的事情吗?刚进入县委时那种风光无限的感觉,如今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他开始怀疑起自己存在的价值,内心被一阵惆怅和空虚所占据。
杜夏春缓缓地来到熙熙攘攘的街上,此刻,正值县中放学的时刻,成群结队的学生正步履匆匆地往家赶。看到杜夏春,他们都毕恭毕敬地喊着“老师”,这熟悉无比的声音,如今在杜夏春听来,竟是那般亲切。这些学生当中,有他曾经教过的,也有未曾教过的。在那些教过的学生里,每一个孩子杜夏春都能讲述出一些与之相关的故事。那身材高挑的女生叫于磊,常常会害羞得满脸通红。有一回,她手持一只硕大且红彤彤的苹果,执意要给杜夏春吃。杜夏春起初本想婉拒,但当他瞧见于磊那纯静且急切的神情时,终究还是于心不忍。看到杜夏春接过了苹果,于磊的脸上绽放出了灿烂的笑容。还有那胖乎乎的男生李虎,最为乐意为老师清扫宿舍。每天清晨早早地来到学校,到校后的第一件事便是为老师打扫宿舍。杜夏春亲切地称他为义务小勤务兵。还有……回想起这些,杜夏春的内心暖烘烘的,仿佛在冰天雪地的寒夜中,有人送来了一个烧得极为旺盛的火盆,瞬间让他感受到了无尽的温暖。这般想着,杜夏春不禁对自己那三尺讲台心生向往,“原来我是如此深爱着你们呀!”杜夏春在心底默默地对他的学生们倾诉。不知不觉中,杜夏春走到了学校门口。今天并非周末,席小妮应当还在里面。杜夏春踌躇了片刻,最终还是没有踏入校门,他突然觉得这些事情是没办法和席小妮交流沟通的。
王建国记在经济工作会议上的报告,杜夏春撰写得异常艰难。这并非是由于材料本身的复杂性所致,关键原因在于杜夏春在写材料时,眼前总会不由自主地浮现出果汁厂那犹如废墟般的厂房,以及机械厂那宛如作坊式的锅炉。一想到这些,杜夏春的笔尖就仿佛被阻塞住了,再也无法像原先那般行云流水、流畅自如。特别是当杜夏春思索着他所写的内容时,在朗朗乾坤之下,一些正襟危坐的所谓绅士,将其作为欺骗县里村民的工具,而被欺骗的正是他的父亲和一群有着与父亲相同命运的人。杜夏春觉得自己就像一个活生生的道具,在众目睽睽之下,脱去衣裳,被推至舞台之上。他总是为此感到羞愧不已,有时甚至会为自己的悲苦而潸然泪下。毕竟自己是由这块土地哺育长大的,毕竟自己是农民的儿子!
就这样,杜夏春在极度沉重的心理负担之下,在灵魂与肉体的激烈搏斗之中,耗费了许多时日,一直到开会的前一天,才总算完成了撰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