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什么意思?”朱砂的表情变了,声音也微微打颤,“你是在嘲笑我么?是在愚弄我么?你这个魔鬼!”
她忽然朝杜宇扑了过来,狠狠地将他推在架上,由于冲劲太大,整个架都被压倒了。朱砂骑在杜宇的身上,双手扼住他的喉咙:“你这个魔鬼!你到底把宇迟怎么样了?你要我用自己来换他,我答应了。然后你又出尔反尔——我还能做什么!我还能为他做什么?我恨不得去刺杀那狗皇帝!可惜又办不到!我唯一能做的,就是找名册——他只留下这一句话,他说有名册,还有瑞王爷的罪证!所以我要找出来!你以为我不晓得那名册很可能已经不在醉晴楼——甚至不在你的府里?几个月来,我已经把你的府邸翻遍了!但我还是要找!我不找,我就跟死人没什么两样!你这个魔鬼!你以为我不知道这很傻吗?但除了这个,我还能做什么?我还能怎样撑到你们得到报应的那一天?”
杜宇感到窒息的痛苦。是的,朱砂的行为很傻。但这却令他想起误缘庵中太子妃说的那番话:她宁愿涉险,宁愿死,也不要稀里糊涂地等待。这两个有天渊之别的女子,竟有这种莫名其妙的相似之处。
不过,他所爱的,只是朱砂。如果她要取他的性命,那就给她吧。
“你这魔鬼!你这魔鬼!”朱砂依旧掐着他的脖颈,可是好像力气用尽了,放松了许多。他视线模糊地看到,心爱的女人,一张泪痕狼藉的脸。
“朱砂!”他猛地挣脱,翻身坐起,将那纤弱的躯体拥入怀中。“不要哭!不要哭!是我不好!”
“你这魔鬼!魔鬼!”朱砂凄厉地尖叫起来,“你放开我!放开我!”
“我不放。”他道,“我这一辈子都不放!下辈子也不放!我们走吧,离开这里,找一个没有人认识我们的地方,隐姓埋名的过日子去。只要有你,我什么都不要了!”
“你说什么?”朱砂忽然停止了挣扎。
我说什么?杜宇也愣了愣。
朱砂盯着他:“你刚才说的话,再说一遍——”
“找一个没有人认识我们的地方,隐姓埋名的过日子……”虽然只是片刻之前,但杜宇自己也不知道怎么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朱砂万分狐疑地盯着他:“你从哪里听来的?”
“我……没从哪里听来……”杜宇道,“我就是……这样想,所以这样说。”
“撒谎!”朱砂“啪”地抽了他一个耳光,摇晃着站起来,“你这个卑鄙小人!我才不会上你的当!”一拧身,她跑下楼去。
杜宇愣愣的,脸上火辣辣的疼,但心却更像是被人践踏了千百遍,血流尽了,没有力气站起身来。
他也不知这样在呆呆坐了多久,腿脚抽筋了,才渐渐回过神来。想要扶着旁边的架起身,却不料身形摇晃竟连那个架也拽倒了。他也狼狈不堪地摔在堆里。但这个时候,却在倒下架的底下见到一个深蓝色的布包。
他的心中忽然一动,急忙捡了起来。
有风吹过,房内的灯熄灭。杜宇的眼前漆黑,耳畔忽然变得嘈杂起来,仿佛是听到了雷雨的交响。
二月的天气,哪里来的雷雨?
他心下奇怪,擎着那布包走到窗口。
夜色清朗,一弯新月挂在树梢。然而他耳边雷电的咆哮却愈加响亮,一声声,千军万马,好像要颠覆这个世界。
以前也曾经有一次!他蓦地想起,他潜入这里,仔细地检查每一个架,生怕不能在仆人来巡视之前找到想要的东西……然后,他找到了这个布包……由于不敢点灯,火折子又无法长久的照明,他就走到了窗口——不错,窗口!那一夜,外面电闪雷鸣,大雨如注,可是偏有一种奇怪的辉光,让天幕显得明亮,还透出鲜艳的石榴红色——莫非是哪里失火了?时间紧迫,他顾不得深究,便借着外面的光,打开了布包——
今夜,亦是这样。
杜宇借着月色,打开了布包,里面有一本册,并几封信。
他先拆开一封信——里面的字如同鬼画符,偶尔有几个看似汉字,但是细细辨认,笔画却不同,实在不知道写的是什么。他只好放弃了。又接连拆开四五封,依旧如此。
于是丢开信件去看那册。
开卷第一页,写着:“陈岚,缅州总兵,建渊三年生于西京。自建渊二十年起,即驻守缅州。建渊二十七年,征苗疆有功,擢升参将。”后面又有若干记述,无非讲这陈岚打过什么仗,立过什么功,又犯过什么错,家里有什么亲人,外面有什么朋友,等等,详尽非凡。
这莫非就是朱砂要找的名册?
这莫非就是自己在梦里见过的那一本?
他又翻了几页,都是些自己不认识的名字。反而他梦里见到过“黄全”“杜宇”还有“纪缃”,却不在此册之中。
难道还有另外一本?杜宇已经将册翻到最后一页,便赫然见到了一行字:“宇迟,生年不详,籍贯不详,师门不详。此人恐非善类。但其有拳拳赤子之心,或可晓之以大义?”
他好像被人猛击一拳:恐非善类?赤子之心?晓以大义?
这是什么人写的,又是写给什么人看的?
“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忽然一个安忍静切的声音响在他的耳边。杜宇看到京城的闹市。看到身边一个颀长的身影。“男子汉大丈夫效力的首先是天下的百姓,其次是朝廷,最后才是君王——若是单单为一个主君就做出通敌卖国残害百姓的事情,实在天理难容。你说呢?”
你说呢?
那个人好像在等待他回答。
可是他却怎么也想不起那个人的面容。便在回忆里转过头去,想看个仔细。可惜,夕阳灿烂,刺着他的眼睛。辉光模糊了那人的面孔,只听他笑道:“我听说你和皇上面前每一个侍卫都比过剑,他们无人是你的敌手。你的武功如此高强,何必要做一个江湖浪子?现在禁军需要一位教头,你愿意担当此职吗?”
我是一个江湖浪子?杜宇怔怔,我不是天子第一信臣吗?我不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杜宇吗?
“你不必急着答我。”那人道,“对了——你那天让我帮你写扇面,我已写好了。一直忘记给你,可巧今天带来——你瞧瞧,还凑合着能看么?”
他接过来,展开了,见上面是苍劲的行草,曰:“霞鞍金口骝,豹袖紫貂裘。家住丛台下,门前漳水流。唤人呈楚舞,借客试吴钩。见说秦兵至,甘心赴国仇。”下面没有落款,盖了一个小小的印戳,鲜红色,是一朵七瓣梅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