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与不看有什么分别?杜宇摇头:“先放在那儿吧。”
“真会瞎使唤人!”小翠老大不高兴地嘀咕,“自己心血**,把人家指使得脚丫子朝天,这会儿又不要看了——早知道不巴巴地找来——先帝赐的那面屏风,可重得要死,人家腰都差点儿断了呢。”
“先帝赐的屏风?”杜宇奇怪,“那上面有七瓣梅花?”
“有呀!”小翠道,“昨天奴婢到房里去帮老爷找七瓣梅花,正巧就看到那屏风了。上面都是灰尘。奴婢扫了扫,见是贝壳儿镶嵌的什么‘寒梅傲雪图’,每一朵梅花都是七瓣的。奴婢就把那屏风搬出来了,让人放在隔壁屋里。老爷不信可以自己去看。”
杜宇心中好奇:先帝总不会和乱党有关吧?即让小翠掌灯,带自己过隔壁去瞧瞧。
果然,迎着门口便是那屏风了,有一人高,共五幅,贝雕白雪红梅,栩栩如生。而每一朵梅花都有七片花瓣。
“你怎么知道是先帝赐的?”杜宇问。
“我查了房的册子。”小翠回答,“呶,这里还有一幅画,应该是先帝御笔,上面也是画的七瓣梅花。”她递给杜宇一个卷轴。杜宇展开看,果不其然。虽然画的是白梅,但花瓣亦是七片。下面落款“德庆十年春分”有“万几宸翰之宝”的印章,确是中宗德庆皇帝御笔无疑。
“看来先帝很喜欢七瓣梅花呀!”小翠道,“老爷其他的那些有梅花印的东西,大概也都是先帝赏赐?”
赏赐屏风画卷倒还合理,杜宇想,哪儿有天子赏赐手帕汗巾给臣下的?不过先帝和七瓣梅花为何会有这样的联系?是巧合吗?
他的头脑已经够混乱的了,再容不下一个中宗先帝。于是狠狠地摇了摇头,吩咐小翠:“到此为止吧,别再找七瓣梅花了。”
“阿弥陀佛!”小翠道,“老爷您要是再叫奴婢去找,奴婢只怕就要被房里的老鼠咬死了。万幸,万幸。”她又引着杜宇回到卧房里来,伺候他宽衣上床。似乎知道杜宇并无睡意,就帮他剔亮了灯,又将那《圣祖实录》递给他:“老爷别太累,随便翻几页,就睡吧。”
这小丫鬟善解人意,杜宇想,可惜,《圣祖实录》有什么好看?自己若真是杜宇,是被人抹掉了记忆,难道喜好也会改变么?
他看着翻开的那一页,上面写着:“圣祖建渊二十四年春二月十四,圣祖携众皇子赏梅于御花园。太子觅得七瓣梅一朵,以为祥瑞,乃献于圣祖。圣祖云:‘七瓣梅难得,而贤臣更难得。七瓣梅祥瑞,不过虚言尔。不若得一贤臣,为民请命,为朕分忧,方为社稷之福’太子因问:‘如何得贤臣?’圣祖曰:‘昔周公躬吐握之劳,故有圄空之隆;齐桓设庭燎之礼,故有匡合之功。为君者,先修身正己,后上下求索,方可使天下贤臣君子争先来归。此所谓,世有伯乐,而后有千里马,世有圣智之君,而后有贤明之臣也。’太子恭领圣训,复求七瓣梅花。圣祖问其原因,答曰:‘欲以七瓣梅自勉,修身正己,广募俊艾。’圣祖大喜,乃赐以七瓣梅花。”
七瓣梅!又是七瓣梅!杜宇烦闷:怎么闲翻也会翻到这个?
他随手朝后又翻了几页,见那上面写着:“圣祖二十五年秋十月廿三,贤贵妃薨,辍朝三日,即日起,大内以下宗室以上,不报祭、不还愿、穿素服,举国戴孝一月……十一月初五,皇五子安郡王宴饮于府,上震怒,斥曰:‘贤贵妃虽非尔生母,却视尔如己出。如今母妃薨逝,尔却宴乐于府,如此不仁不孝,实乃宗庙之耻。’隔日,下旨废安郡王为庶人,命往缅州思过。”
缅州?杜宇心中仿佛有一个火花闪过:安郡王?梦里依稀听过这个名字!
他赶忙又往下看,可惜只是记载圣祖在京中的起居,又记载太子如何在圣祖病时奉旨监国,处理苗人叛乱,赈济吴州水灾,井井有条。一直到这册的末尾,也没有再见到关于安郡王或者缅州的只言片语。
他看看封面,这是《圣祖实录》的第五册,应该还有后面的。
好奇驱使着他,起身去醉晴楼寻找。
下一本是第六册,看尽了圣祖二十五年,又看尽了二十六年,到二十七年才重又见到“皇五子”,记载说,苗人再次作乱,皇六子代圣祖亲征,却死于乱军之中。经查,乃是身在缅州的皇五子与苗人勾结,妄图颠覆朝廷,谋取皇位。万幸皇天庇佑,太子再次代圣祖亲征,一举击溃叛军,同时,于腊月廿三逮捕皇五子,押赴京城候审。圣祖“闻此痛心疾首,谓‘早知此子无忠君爱父之心,却不知其阴险至斯’,欲将其处以极刑,以儆效尤。然皇三子瑞郡王跪求三日三夜。圣祖为之动容,判以圈禁。”
腊月廿三。祭灶日。杜宇想起梦里零星的片段来。
他所梦见的是圣祖的第五个儿子安郡王?这怎么可能?圣祖建渊二十七年,他应该是个四五岁的孩童,从何处知道缅州发生的事情?
莫非是那个用仙人拉纤操纵他的人故意将这些送到他的梦中?
这倒解释得通了!他想,却不知这人为何要他知道这位安郡王的事?安郡王圈禁之后,又怎样了?
于是继续看下去。看尽了圣祖二十七年,又看尽了二十八年……一本接一本,仿佛大海捞针,他在圣祖的丰功伟绩中寻找一个不肖子的痕迹。
到圣祖三十三年,终于见到——只有简简单单的一行:“春二月初五,皇五子病逝。”没有辍朝,没有戴孝。甚至死后也不能葬在皇家的陵寝,只在西郊草草埋了。
杜宇皱了皱眉头:一个已死的人,为何要记起?
“你又在这里?”忽然听到朱砂的声音。她手中擎着灯,但灯光融化不了她眼中的寒霜。
杜宇苦笑,挥了挥手中的:“我只是来找《圣祖实录》。”
朱砂冷笑一声:“你看《圣祖实录》做什么?是不是你主子见到自己弑兄篡位难以服众,所以派你去《圣祖实录》里找点儿圣祖皇帝当年赞赏过他的话,好来欺骗天下的百姓?”
她总是这样充满敌意,自己说什么她都不会相信。但既然如此,便没有必要编造谎言。“我只是想来查查关于圣祖五皇子的事。”他说。
朱砂皱眉,显然觉得这回答匪夷所思:“圣祖皇帝还有第五个皇子?我只知道太子中宗皇帝,还有你那大逆不道的主子瑞王爷。他是三皇子。”
“实录中记载,圣祖六子——”杜宇道,“长子十四岁因天花而夭折,中宗皇帝乃是次子,三子是今上,四子六岁夭折,五子曾经封为安郡王,后来贬为庶人,又被判圈禁。六子廉郡王,乃是出征苗疆是战死的。”
“我不过是一个风尘女子。”朱砂道,“我怎么会晓得圣祖皇帝有多少儿女,每一个又是几时生几时死?不过我知道,中宗先帝是你主子害死的。你们做的事情天理难容,总有一天要遭到报应!”
一字字,她说得咬牙切齿。恨不得一口一口咬碎杜宇的骨肉。
多说无益,杜宇唯有淡淡苦笑,将那几卷《圣祖实录》都放回架上。“对了,你知不知道七瓣梅花?”他问。
“什么?”朱砂的语气显得莫名其妙。杜宇看了她一眼,那表情并不像是装模作样。
她对乱党宇迟究竟知道多少呢?他想,她竟然连七瓣梅花也没听说过!然而她却将东方白收藏在家中,然后每天翻箱倒柜在这里寻找所谓的名册!
“你不要在那里胡言乱语!”朱砂冷笑,“我没工夫和你猜谜。我要找东西了。你要么把我绑出去,要么请你自己滚出去。我不想见到你。”
杜宇不想和她争执,那会让自己心痛。但又忍不住问:“你怎么知道名册在这里?”
“自然是宇迟说的。”朱砂道,“在你们谋害先帝的那一夜,宇迟其实已经找到了名册,只不过……只不过因为不知道什么缘故,他没法带走。之后,他就被你们抓了。”
这样?杜宇不禁呆住:距离德庆帝驾崩已经半年有余,朱砂找了这么久都没有找到,可见宇迟那天发现的东西早就已经被转移了。“你……你怎么知道我没有把那东西换个地方收?”他不解地望着朱砂——她这和刻舟求剑有什么两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