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与地瞬时鸦雀无声。屋子里静得可以听见一根针落地的声音。几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茫茫尘世,原本是彼此各不相干。
滚滚俗流,却是阴差阳错,将他们聚在这狭小逼仄的空间。谁和谁,一起说过的话,做过的事,不以多少计算;感情深浅,不以时间衡量。纵然是某些隔阂尚未消除,但此时都暂且摈弃了——
却竟是异口同声。
澄亮的腔子里忽然肝胆相照,明若白昼。
几番交互眼神,都是低了头,说不尽的复杂心事翻涌。
最感动便是白萱衣。她只觉得心里暖得慌,眼眶湿润几乎要流出泪来。这时东陵焰故作轻松地耸了耸肩,撇嘴道:“各位各位,当务之急,还是先找到黑荼蘼的盛开之地吧,其余的事情,容后再商议,可好?”
所言甚是。
众人轻轻地呼出一口气,重新抬起头来。门外的脚步声已经停了。院子里空空的。月在中天。
再深一点的夜里,唐枫原本已经睡下了,却听到咚咚咚的敲门声,他披衣起身开门,只见白萱衣拖着东陵焰站在门口。东陵焰睡眼惺忪,一脸的不情愿,一边还嘀咕着:“不能等明天吗?”
“不能等了!”白萱衣跺着脚。
拖着东陵焰进了唐枫的房间,手指一弹,桌上的烛台亮起。白萱衣道:“小老爷,我让焰公子来给你瞧瞧,瞧你的病,看是否能找出些端倪来。”唐枫看东陵焰满不情愿的样子,便推辞道:“呃,这么晚了,明日再请东陵少爷为我检视吧。”
“不行,就现在!”白萱衣白了东陵焰一眼,东陵焰一撇嘴,一屁股在凳子上坐下来:“来吧,伸只手出来。”
白萱衣拍他:“伸什么手,你又不是大夫,难道还把脉不成?焰公子,你就别跟我闹别扭了,快看看小老爷吧。”
东陵焰瞧着白萱衣着急的样子,又看唐枫一脸茫然,忍不住扑哧一笑:“好吧好吧,不逗你们了,小枫,你先坐好。”说着,便站起来,双手在半空中划出几道弧,拉开薄薄的光晕,将唐枫笼罩起来。
灯火迷离。
过了好一会儿,光晕散去,东陵焰收了手,却是黯然一叹。其结果跟之前白萱衣和流云诊过的一样,便是没有结果。
纵然他们都不谙医道,可是他们都有仙术,想要诊出一个人究竟患有什么样的病症并不难,但这一次却不得不认输了。他们都束手无策。都诊不出唐枫顽疾的根源。东陵焰说出了一个大胆的假设:
“倘若这顽疾真的是与生俱来的,而我们又无法寻找到病根,极有可能是从前生带来,又或是——小枫来这世上是要为他的某种罪孽赎罪,是来经历轮回之苦的。”
白萱衣和唐枫面面相觑。
“如果是这样,是否这疾病就没有治疗的办法了?”白萱衣问。
东陵焰点头:“如果是这样,这疾病就是与他的灵魂、与他的生命相连,是他的生命的一部分,大概很难有办法可以将其与生命割裂。”
唐枫无奈地叹息了一声。白萱衣的愁眉锁得更紧了。东陵焰看他们垂头丧气的模样,安慰道:“我只是揣测,也未必真的是这样嘛,你们别灰心,等解决了水患,我们一起想办法医治小枫的病。”
白萱衣努着嘴,附和道:“没错。反正我家焰公子神神叨叨的,时灵时不灵,小老爷别全信他,我们会有办法的!小老爷你先睡吧,我们走了……”说还没说完,就被东陵焰提了领子:“喂?什么叫时灵时不灵?神神叨叨的?”
“你自己解释啊,你又不是盲。”
“我要你为刚才在小枫面前毁我形象表示歉意!”
“才不呢……”
看着白萱衣和东陵焰吵吵闹闹地走了,唐枫重重地叹了一口气,他多么希望,这残酷的世道可以给他更多的存活的时间,好让他可以得到更多想要得到的东西,譬如——他所爱慕的女子。
他忧心戚戚,吹灭了烛台。
辗转难眠。
翌日清晨,白萱衣起得最早,实则她也是一夜辗转,未能入眠。她时而想着唐枫的病,时而又想着这场水患,再想着如何寻找黑色荼蘼花,睁眼闭眼,一个接一个的时辰便就从清醒的枕头底下溜走了。
她心乱如麻。
索性便就早早地起身,进厨房熬了一大锅稀粥。
是为唐枫准备的。
因为流云仍处在调息元神的阶段,跟从前一样,不定时消失,不定时出现。而东陵焰是一贯的少爷脾性,日上三竿也未必愿意下床,之前有一回白萱衣变了一只大锣在他的耳边敲也没有把他敲醒,她说你再不起床我就掀了被子往你身上泼凉水,他便揉了揉鼻子翻了个身说你掀吧,我没穿衣服呢,只把白萱衣吓得一溜烟跑没了影。
这会儿,白萱衣端着热腾腾的稀粥,刚走到唐枫的房门口,却见地上躺着一封未拆开的信。
没有写阅信的人。
反倒有一个单调的落款,秦怜珊。
白萱衣暂且将托盘搁在走廊一侧的栏杆上,去了秦怜珊的房间,不仅被褥叠得整齐,压根没有夜里睡过的痕迹。白萱衣心中纳闷,赶忙将信拆了,里面只有简单的一行字:
黑荼蘼在折月客栈地窖背后的石室里。
秦怜珊在很小的时候就曾看过那朵荼蘼花。当时她只有八岁。她的父亲秦泉买下了折月坡。
建折月客栈。
客栈开始修建后不久,有一天,工人忽然来禀报,说竟然在地下挖出了一朵鲜活的漆黑的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