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张居正、赵云安和俞咨皋看完,那群太监的脸色已经很难看了。
为首的太监声音透着尖锐的冷意,“这份考卷,应该排掉。”剩下的太监们深以为然地点着头。
其实,按理来说太监们不应该管这个事情。但遵循旧例,无论县考、府考还是院考,乃至乡试和会试,凡是考中的,考卷皆要誊抄一份送往京里,供百官审阅。
这审阅,会审阅出不少问题,在过去并非没有发生。嘉靖三十四年福建的一次院试,拔得头名的考生试卷被送往京里,百官阅览后无不大惊,因为这名考生竟在考卷中针砭“大礼仪”!言语之中更有指责皇上的意思。当时不仅福建巡抚被革职,连着负责监督主考官的那批太监皆被处死。
于可远这篇章虽然不比那考生如此露骨,仅是隐晦提及,但太监们还是不想冒这个险。
张居正他们早就认出这是于可远的考卷,就算没有认出,这样一篇八股,也足够拔得头筹,怎会同意太监们的提议?
张居正问道:“公公,是这篇章有涂抹吗?”
那太监:“自然没有。”
张居正:“行措辞也无疏漏,开篇点题,结构严谨,且列举适宜,起讲后的第一股和第二股有原因性的说明,从‘百姓既足,君何为而独贫乎’一句,可以看出考生将关注的重点转向现实,增强了这篇章的现实意义,审题、构思和写作上都挑不出毛病,公公觉得这篇该排掉,是何原因呢?”
那太监怎会不知张居正是装聋作哑,便直接指给他道:“这句,‘惟以资产为宗,不以丁身为本’,还有这句,‘贫富无定势,田宅无定主,有钱则买,无钱则卖’,这句,‘我尝不忍此,愿见井地平’,这些和题目有什么相干?张大人不觉得这位考生,在暗示什么吗?”
“公公多虑了。”张居正轻声一笑,“这位考生另辟蹊径,从藏富于民的角度出发,不仅有理,而且有据,详细论证了如何使财富藏于民众,远比其他考生一味空谈要好,至于暗示,我倒是没看出什么。”
“是吗?”
那太监声音带着几分嘲弄,“大人对这篇考卷如此推崇
,莫非是认出笔迹,知道这考生的身份?”
张居正正色道:“姑且不论这是何人所写,我既然当着主考官,便要对考生负责,这篇八股不仅可以入案,还要得高分。公公您有监督之权,却不能决定考卷的去留,您对我的决议若有质疑,尽可向通政使司参我。”
说完,张居正直接将考卷放在了入案的一撮。
这是今科济南府府试入案的第一张考卷。
太监们脸色已经难看得很。张居正背靠着裕王,他们哪里敢向通政使司参奏,这时候便只能寄希望于将来府考结束,考卷呈到京里时,不会有人来看这份考卷。
临近傍晚,府试的首场正试终于结束。府试属于淘汰制,过了第一场才有第二场,这便会给主考官很多压力,千余名考生的考卷要在夜晚降临前批阅完毕,并为正试放榜。
龙门口早已敞开,于可远在高邦媛和俞占鳌的陪伴下,安静地等待放榜。
天将黑时,一声炮响。
这是放榜的信号。
榜下是人生百态。千余名学子,最终通过的只有三十名考生。极少的人兴奋得手舞足蹈,也有泰然自若的。而落榜之人一阵呜呼哀哉,有抱怨命运多舛的,也有加油打气等待来年的,更有抱头痛哭的,发泄一通才卷铺盖离开。
于可远果然中了第一名。
他没有太兴奋,这本就在预料之内。
倒是汤显祖,这时候要多失落有多失落,他排在第二十九,差点就成了最后一名,身旁围着一群庆贺的人,却得硬撑着一一回礼,笑得好勉强。
汤显祖想不明白,为何那样一篇堪称表率的八股,竟然险些落榜。
他不由想到当初在邹平,也是张居正从旁“挑拨”,才导致自己颜面尽失。如今他当主考官,给自己第二十九名,无疑是极大的羞辱。
再望向得中第一的于可远,他相当不忿,就觉得是张居正给于可远走了后门,刻意为难自己。
夜里,回到寓馆正准备休息,就瞧见门口站进来一个人。
“俞大哥,你怎么来了?”
于可远好惊喜,连忙走上前相迎。
“好小子!”
俞咨皋拍了拍于可远的肩膀,“你现在名气大了,县试和府
试第一场都是第一名,连我都有些看不透你了。”
于可远羞赧地摸了摸鼻子,“哪有俞大哥讲得那么夸张?”
俞咨皋指着旁边的椅子,“坐下谈吧。”然后自己率先坐下。
于可远也坐下了,“俞大哥,你是来取草图的吧?”说着,他便从行囊里掏出早就画好的鸟船草图。
门外一直盯着的锦衣卫,见状不由舒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