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府门外,那几个从翰林院出来的官员正焦急地对门房说着什么。
门房满脸无奈,小声道:“大人,真不是小的不通融,老爷早有话说,这几日谁都不见,连大爷都没进去呢……”
那官员:“行!不让我们进去也行,这消息你务必传递进去!”
那门房连忙行下礼去:“小的这就去……”
不一时的功夫,门房来到了严嵩待着的小院。尽管翰林院那边已经真刀真枪地对峙着,这位处于风暴场中央的首辅仍然沉稳地坐在椅子上听着小曲。
昏花的一双老眼望着远处的门房,也不让他过来,反而将眼睛闭上。
那门房也清楚事情的严重性,不再守礼,踌躇了一会便猫着腰小跑过来,跪倒在严嵩面前,“老爷,大爷派人回来传话了。”
严嵩仍不吱声。
那门房也机敏,知道严嵩没拒绝,便是默许了他说下去。
将翰林院紧张的情况说完,严嵩脸色也没有任何变化,“意料中的事,陈公公糊涂啊……”他朝着门房摆摆手,“这些天让你在门房守着,受人多少冷脸,辛苦了。”
“小的何德何能,可以在阁老身边伺候,就是莫大的福分!”那门房有些感动。
严嵩虽然贪,但对自己人一向是呵护关爱的,尤其在这些下人的吃穿用度上。
“扶我起来。”严嵩慢悠悠说了一声。
那门房小心翼翼将严嵩搀扶起来。
严嵩又道:“将我官服拿来,快进宫了。”
那门房微微一愣。自从严嵩关府以来,嘉靖的旨意便下在内阁,从不曾送到府上。难道皇上会有旨意过来?
“准备吧。”
听到严嵩又重复一句,那门房连忙应是,跑去吩咐那群侍女了。
严嵩在侍女的服侍下,将官服穿在身上,照着铜镜中的自己,他忽然生出许多感慨,默默念道:“虽然,吾自今年来,苍苍者或化而为白矣,动摇者或脱而落矣,毛血日益衰,志气日益微,几何不从汝而死也!死有知,其几何离?其无知,悲不几时,而不悲者无穷期矣!”
正是韩昌黎集中的《祭十二郎》。
严嵩念出这番话,极表内心的心酸悲痛。尤其他八十岁高龄,又面临失势之时,最能体会韩愈对宦海沉浮之苦和人生无常之感。
接着,他将本来得体的官帽往右一碰,偏过去了。
身后的侍女见状,忙要上前扶,严嵩摆摆手,“不必,就这样,挺好的。”
侍女有些失措,难以理解。
严嵩也不需要她理解,愣愣地望向门外。
不一会的功夫,那门房又进来了,大声喊道:“老爷,石公公来了!走得正门!”
“快请进来。”
严嵩连忙走下台阶,身后的侍女也忙搀住他的胳膊。
石迁在门房的带领下走进来,看到严嵩正迎向自己,连忙行下礼去:“阁老,哪里用您亲自来接……”
“接得,接得地!”严嵩一把握住石迁的双手
,像是最亲近的好友,“这一路来得很辛苦吧?先喝口茶。”
石迁虽然急着办嘉靖的差,但严嵩这样热情,他也不好拒绝,只能跟着严嵩走了进来。
按理,这茶不该由严嵩亲自倒。所以当严嵩捧起茶碗时,石迁脸色大变,连忙阻止道:“阁老,这万万使不得啊!”
严嵩执拗地替他斟茶,“你是为皇上办差,这杯茶,我敬得!”说得铿锵有力,完全不像一个八十岁的老人。
石迁默然了。
严嵩将茶碗递到距离石迁最近的案前,“石公公请坐。”
石迁走到案前并不坐,而是等严嵩先坐了,他才半个身子坐上去。
“可是皇上宣我进宫?”
石迁点头,“阁老还是这样英明,官服已经穿上了。”说完将茶一饮而尽。
严嵩接着问道:“也喊了少湖吧?”
“徐阁老在内阁值房办差呢,皇上的意思,先来接您,再到内阁接徐阁老,路途方便。”石迁有些谨慎地回应。
其实,若按身份安排,应该先去内阁值房请徐阶,由徐阶和石迁一同来严府接严嵩。毕竟最重要的人总要放在最后,没有让严嵩等徐阶的道理。
这也并非皇上的意思,而是石迁自己的安排。
严党将要倒台,他这个秉笔太监也开始见风使舵,偏向了徐阶。虽然在严嵩这里,礼节什么的都没出错。严嵩这条老狐狸哪里看不出这些端倪,知道嘉靖不会在这种小事上计较,皆是石迁自己的安排,便道:“有劳石公公,我们这就走吧,别让少湖久等了。”
……
史称严嵩把持朝政二十余年,局外人却不知这份把持是二十余年起早摸黑换来的。一年三百六十五日,至少有三百日严嵩必须早起,在辰时初赶到西苑内阁值房,随时听候嘉靖传唤,朝局国事往往就在一君一臣一言一听中先意承旨了。
如今,连着数日没有早朝,严嵩走着这条已经走过数万次的宫道,心中感慨万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