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个天气晴朗的秋晨——如此晴朗,使你几乎不敢相信大明的夏季的那几个月份已经刚刚过去。
小院篱笆,田野,树木,山和原野,呈现出它们本不该在这个季节呈现的绿色。落叶都被早晨忙碌的仆人们打扫干净了,没有些微的黄色点缀在夏季的色泽之间,告诉你这是万物凋零的季节。
天上明净无云,太阳照得明亮而温暖,鸟的歌声和万千只昆虫的莺莺声,充满在空中。
稷山学院大讲堂所在的院子里挤满了一切颜色丰富又美丽的花,在浓露之中闪耀着,像是铺满了灿烂珍宝的花床。
而在花床簇拥之间,一架架陈列的藏被整齐地摆放着。
花床和藏中央,便是此次会讲的场地。
这是一个占地方圆近五百米的巨型草坪,在草坪靠中央的位置,已然摆放了数十张桌案,后面则错落有致地摆放着些许桌案。
前面的桌案是为证人和裁判准备的,也是场中最为尊贵的那群人。
后面的桌案是为前来参加会讲的学泰斗、各国使节以及达官显贵准备的。
首辩就要开始了。
先入场的是裁判和证人,座位安排显得至关重要。
从古至今,中国的座位排次有四种讲究。面向门口为尊,背向门口为卑。坐北朝南为尊,坐南朝北为卑。坐在中间为尊,坐在两边为卑。坐着为尊,站着为卑。
因而,坐北朝南的那个座位尤为敏感。
四宗的主事人率先进场,依次坐在东侧的四个座位上,他们将同时担任东道主以及此次会讲的证人和裁判。
王正宪赫然在列。
而在王正宪的身后,站着汤显祖和于可远。朱彦并不在其中。
接着是各路名家。
譬如那摩退位国师,吐蕃人巴斯巴退位国师,朝鲜国二王子,大和著名僧人山上纯等。
因有国别,应凸显大明正统与天朝上国,这些使节团皆被安排在坐南朝北的“卑”位。
东和南都被安排完。
接着便是西方的座位。
赵贞吉、高拱、张居正、石迁和陆经等人赫然在列,还有许多严党官员,严世蕃也在其中。
此时,高拱看到簇拥在严世蕃身边的人那番气派,立刻叫住了前面领路的那位先生,对他:“这里坐着的是什么人?”说着,把张居正等人也拦住了。
那带路的先生大概已经摸清了今天这个辩讲的路数,因此看见严世蕃等人如此大张旗鼓、器宇轩昂地进场,丝毫没将高拱等人放在眼里,便明白高拱不满的是什么,满脸愧疚道:“阁老大人,您担当,有那头那位,我们也不好说什么……”
他指的是还未落座的岐惠王。
高拱也不言语,快步走向了西方最中央的那个座位,并向张居正等人使了个眼色,分别将左右比较关键的位子占住,然后也不看严世蕃他们,仰着头闭着眼,坐在那养神了。
严世蕃眼中闪过一道极厌恶的神色,立刻又忍住了,领着一帮人到高拱面前行礼:“见过高大人,多日不见,高大人风采更甚以往啊!”
“谁在说话?”高拱没有睁眼,声音里满是不屑。
赵贞吉
笑着答道:“我原还有些好奇,世蕃兄怎么会在这里?正想向阁老询问,莫非朝廷已有拟招,撤销了对严世蕃的流放?他竟会出现在这里?”
“哦?”
高拱缓缓睁开眼,质询着对严世蕃:“竟是你在这里?你为何在这里?”
严世蕃冷笑了一声,“不过是五十步笑百步罢了,高大人何必如此?”
高拱也冷笑了一声,“我可没有通倭,没有被皇上流放,更不敢在被流放的情况下逆上窜访。”
“高大人如今的处境,和我当初何其相似?深陷局中不能超拔,我说一句‘五十步笑百步’又有什么错?就说这次辩讲,皇上出了‘老子化胡’这个辩题,意义还不明显吗?眼看着高大人就要步严某的后尘,严某不得不提醒大人一声,早些准备退路,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高拱两眼虚望着远处的岐惠王:“你说的退路是他?”
然后又望向南侧的那群人,“还是说蒙古人,朝鲜人,大和人?”
严世蕃咬着牙,沉默了一会,“高大人仍是慧眼如炬,严某佩服。”
“多余的话就不必说了,既然站在这里,真刀实枪干上一场,你严世蕃能不能活着回江西,这些时日就能见分晓了。”高拱重新阖上了双眼。
严世蕃准备好的措辞完全落在空处,满腔怒火和痛恨无处发泄,这时便望向王正宪身后的于可远,牙齿咬得咯吱作响,“好!”
然后跺步走向更左侧的位子坐下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