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虞妈妈挂了西域来的佛,画像里净是些什么欢喜佛和阴阳灵修,看得客人们欲火焚身。
虞妈妈每收一次嫖资,就会手拿念珠冲客人们闭眼默念一句:
“善因结善果,您走好。”
有她这一句,宿春风的常客自此再也不说去嫖,而改口说自己要去积德了。
昭昭数着手里的银子,冷眼旁观着一切,以前那种游戏人生的态度已经烟消云散了。
她从小就在底层市井摸爬滚打,看惯了种种荒谬丑态,如今当真是腻了——
她这样的人岂能一直在泥里打滚?她该飞到天上去。
她神游天外,张掌柜已经替窈娘把好脉,沉沉地叹了口气:
“昭昭儿,你娘怕是不好。”
昭昭回过神来,担忧道:“怎么个不好法?”
张掌柜道:“胎儿太大,快足月了还没有临产的迹象……”他顿了顿话音,看向躺在床帏间的窈娘,她正沉沉地睡着,仿佛被肚中的孩子吸去了所有生气,“恐怕会伤了母体,这是个孽胎啊。”
昭昭的心沉了沉,她把手里的银子塞到张掌柜手里:“张叔,什么药好你用什么,钱不够再跟我说……只求你治好我娘。”
张掌柜把手里的钱放到桌上,摇了摇头:“昭昭儿,不要你的钱。”
他犹豫片刻,“但缺了几味贵价的药材,只能去云州最大的药铺买。”
昭昭将纸笔递给张掌柜:“张叔你写下来,我去买。”
张掌柜提笔写了,又嘱咐了一番,背着木篓走了。
屋子里静静的,只有风吹窗纱和灯花明灭的声音,昭昭心里空空荡荡的,她把桌上的银子垒得高高的,塌了又垒,垒了又塌。
如果没了家人,她在世上就像无根浮萍一般,赚得再多爬得再高又能如何?
想着想着,昭昭鼻头发酸,却觉得还没到该哭的时候呢,于是又把泪忍了回去。
有钱能使鬼推磨,世上还有银子治不好的病吗。
“昭昭儿。”
门被敲响,是小多:“虞妈妈叫你去一趟。”
“来了。”昭昭揩了揩眼睛,起身打开门:“虞妈妈叫我去做什么?”
大晚上的,楼里人都歇了,虞妈妈怕是有事要吩咐。
……难道又是去落胎?
见昭昭面露担忧,小多笑道:“是好事,赶紧去吧。”
虞妈妈的住处是个二进小院,她养了许多只猫,一到夜里,空中就飘着青幽幽的光。
一看见昭昭,猫儿就围过来,昭昭走在前面,它们跟在后面,仿佛昭昭长了条绿盈盈的尾巴。
在猫儿的簇拥下,昭昭推开了屋门。
虞妈妈信佛,爱在屋里焚檀香,其中又夹杂着烟叶的苦味,沉闷得和她过去几十年的人生一样。
“来啦。”躺在太师椅上的虞妈妈睁开了眼,用烟枪指了指旁边的矮凳,“坐。”
昭昭说了句谢妈妈,坐下。
“这些日子你帮楼里挣了不少钱。”虞妈妈弯下腰,从旁边扯出一个小布包,“这是给你的。”
昭昭打开,里面全是沉甸甸的银子,数量不少。
“妈妈……”
“就这一件事。”虞妈妈闭上眼,疲惫地摆了摆手:“回去睡觉吧。”
昭昭抱着银子,却不走。
她说起要去云州给窈娘买药的事,虞妈妈准了。
昭昭谢过,正要走,忍不住又问了一句:
“妈妈,做我们这行的,最高能走到多高?”
虞妈妈睁开眼,抚摸着怀里的猫,看着昭昭笑了笑:
“贱籍出身,你想多高?”
说着,她用烟枪点了点昭昭怀里的银子,“你赚再多钱,人家当官儿的随便给你按个名目,就能叫你家破人亡一无所有。”
“昭昭儿,逆时以命相搏,顺时落袋为安。天底下有太多你这样野心勃勃的年轻人,自以为翱翔在云间,哪天摔得粉身碎骨了,才晓得那云间之上不过是别人一手遮住的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