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且,奇怪的是,我怎么觉得,你这首曲子似乎不是为竹笛做所的笛曲,气口不对,中有断续,似乎是同其他乐器相和之作,当更为完美。”谢道韫轻声道。 李徽呵呵笑了起来,赞道:“阿姐果然厉害。确实如此。此曲为琴笛合奏之曲。后半段是琴笛相和而作,但以笛声吹奏,似显单薄和断续,未尽其意。这你都能听得出来?佩服佩服。” 谢道韫微笑道:“这有什么?不是什么难的事。若是四叔听了此曲,会立刻便听出来。我还是琢磨了许久才明白了道理。” 张彤云在旁笑道:“谢姐姐何不同李郎共奏此曲,我也听个圆满的曲子?” 谢道韫本想答应,忽然意识到不妥,笑道:“要奏也是彤云和李徽共奏。我让小翠拿琴去。” 张彤云摇头道:“我未能领会其意,奏出来岂非不伦不类?还是谢姐姐奏便是。” 谢道韫摇头道:“那便罢了。我有些乏,昨晚没歇息好,宁愿喝喝茶,听听竹叶声。” 李徽笑了起来,道:“不如三人合奏便是。” 谢道韫皱眉道:“不是琴笛合奏之曲么?三人如何奏?” 李徽笑道:“这其实是一首歌咏之曲。是可以跟着唱的。我也为此曲配了词。彤云奏笛,阿姐奏琴,我跟着唱一曲便是。” 张彤云闻言抚掌笑道:“哎呀,王郎唱曲?我还是第一次听。倒要听听。” 谢道韫也觉得新奇。歌咏唱曲不是什么稀罕事,但李徽唱曲确实是第一次听。当下兴致顿起。 婢女取来瑶琴,张彤云取了自用的短笛,三人迅速的沟通了何处相和何处独奏,何处咏唱,何处节奏变幻的相关事宜。谢道韫和张彤云都是懂音律之人,在这些方面根本无需太费精力便可领会对方的意思。 李徽更是对曲意做了一些诠释和讲解。比如为何前后节奏不同,风格变化剧烈。那正是一种向往禅意幽深,却不得不面对尘世喧嚣的意境上的对比。是理想和现实之间的落差和无奈,也是虽处喧嚣之中,心中向往安宁的寄托云云。 半个时辰的时间,三人便已经准备完毕。 嗡然一声琴音起,谢道韫锦袖浮动,素手如兰,开始了演奏。当张彤云清凉的笛声加入旋律之后,李徽手扶栏杆,开口唱了起来。 “纵有红颜百生干劫 难消君心万古情愁 青峰之巅山外之山 晚霞寂照星夜无眠 如幻大干惊鸿一瞥 一曲终了悲欣交集 夕阳之间天外之天 梅花清幽独立春寒 红尘中你的无上清凉 寂静光明默默照耀世界 行如风如君一骑绝尘 空谷绝响至今谁在倾听” 琴笛之声变幻,逐渐高昂而激烈。节奏也开始加快。李徽的歌声也逐渐变高。 “一念净心花开遍世界 每临绝境峰回路又转 但凭净信自在出乾坤 恰似如梦初醒归途在眼前 行尽天涯静默山水间 倾听晚风拂柳笛声残 踏破芒鞋烟雨任平生 慧行坚勇究畅恒无极” 唱至此处,歌声断绝。谢道韫双手繁复变幻,在瑶琴上奏出铮然之音,宛如海潮涌起,心境难平,车马喧嚣,闹事纷乱之音。她彩袖飞舞,身形摇摆如柳,已然全部投入了曲意之中。 张彤云虽在音律上造诣不深,但此刻也已经被谢道韫的琴声和李徽的歌声完全带动。短笛在口中奏出短笛清亮之音,涂着凤仙花指甲的手指准确无误的快速在气孔上跳动,整个身体俯仰而动,长裙飘飘,身姿美如仙子一般。 长达数十息的快节奏的合奏,琴曲笛声完美无瑕,配合的天衣无缝。终于,琴声变轻,笛声消退,最后归寂于无。三人对视,或坐或立,耳边唯闻风入竹林,竹叶沙沙之声。 “我……我怕是这一辈子也奏不出今日这么好的曲子啦。”张彤云手持短笛,轻声开口说道。 谢道韫微笑起身道:“我也有同感。愉悦之极,舒畅之极。没想到李徽居然唱也唱的这么好。那词,写的也极好。” 李徽躬身行礼道:“多谢阿姐,多谢彤云,完全达到了我心中想要的那种情境和效果。我一直以为,音律乃是小技,然而,今日我却方得知,音律不但悦己悦人,而且有治愈的效果。合奏此曲之后,我此刻只觉得浑身舒泰,耳明目清,有飘然若仙之感。” 谢道韫笑道:“你才知道么?糊涂的很。” 张彤云轻声道:“李郎原来是音律大家,之前那曲《回梦游仙》已然惊艳,今日此《空谷幽兰》之曲,更是登峰造极了。” 谢道韫微笑看着张彤云道:“彤云捡到宝了。” 张彤云面色羞红,神情却欣喜之极。 李徽道:“彤云笛技超过你阿兄了。你阿兄完了,谁都不如了。” 谢道韫笑道:“玄之真可怜,人人拿他作比,以超过他为荣。” 三人大笑起来。 李徽喝了茶水,起身道:“午间了,四叔该回来了,我要去见他了。阿姐,我拜托你的事,你可莫要忘了。” 谢道韫笑道:“忘不了,但可不保证成功。哎,我这是怎么了?怎地是个当媒人的命了?撮合你们两个还不够,还要为你的义兄去说媒。难道我前世是个媒婆么?” 李徽今日是应谢安之约来见他的,谢安尚未回府,所以来东园见谢道韫和张彤云。顺便也为周澈和庾冰柔的事来请谢道韫帮忙。 那日和周澈长谈之后,李徽决定为他撮合这件事。但这种事毕竟不太好直说,想来想去,只有谢道韫最合适。庾冰柔是谢道韫所救,又是好朋友。让谢道韫探听一下她的口气才好行事。倘若庾冰柔不愿,倒也不用白费气力,浪费周澈的感情了。通过谢道韫询问,也免得尴尬。 故而谢道韫才有此一说。 “成就一桩姻缘,那是大功德。阿姐好人会有好报的。”李徽拱手道。 张彤云在旁笑道:“是呀,没准谢姐姐将来遇到个如意郎君,我们也给谢姐姐去当个媒人。” 谢道韫嗔道:“彤云,你跟着李徽什么没学到,倒是学会了油嘴滑舌了。” …… 谢安房之中,王彪之王坦之居然都在,三巨头今日到齐了。 王坦之首先发话道:“李内史,我等一致认为,民团建立之事不能再等了,必须尽快建立起来,投入训练之中,以应对不时之变。今日叫你来,便是要督促你加快行动,不能再无所作为下去了。” 李徽尚未说话,王彪之便冷声开口道:“李徽,当初是你提出的组建民团的办法。但数月过去,据我们所知,你什么也没干,这是否是一种欺骗?听说,你以财力不到位为由拖延,还说要先肃清官衙署之官。老夫倒认为,你只是以此为借口罢了。事实上,你在丹阳郡城之中的作为,我们都清清楚楚。每日跟手下那帮官员吃吃喝喝,舒坦的很呢。你若无能为之,不如辞官让贤。” 李徽知道王彪之为何态度恶劣,定是因为王凝之之事。有了心理准备,倒也不跟王彪之争辩。 李徽躬身道:“二位大人教训的是,下官确实尚未有任何的行动。但困难确实是存在的。内部肃清是必要的,否则会打草惊蛇。钱粮不到位也是不成的。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所以……” “没有钱粮便做不了事么?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是么?你若是真正的巧妇,没米也能做一锅饭来。若什么都安排好了,要你作甚?随便找个人便可行事了。”王彪之喝道。 李徽甚为无语,王彪之这么说,便是耍无赖了。但是却也不能反驳。态度恭敬的道:“王翁所言甚是。下官即刻开始行动,不负所托。” 谢安抚须微笑道:“李徽,王翁所言都是至理,你不能被动的等待。我们知道你颇有顾虑,但时间不等人。眼下你必须要快速行动起来。我给你三个要求。其一,一个月内,扩充所属郡兵到五干员。其二,五月底之前,招募一万民团投入训练。其三,不得打草惊蛇,不能引人注意。这三条你必须做到,没有任何推诿的理由。至于怎么做,那是你的事。否则要你作甚?” 李徽躬身应诺,心想:你们怎么一个比一个流氓。 王坦之缓缓道:“你提出的军饷预算,金额太过庞大。民团又不能从朝廷拨付,所以很难实现。但我们还是为你筹措了一些。约莫八干万钱。明日送到你郡城房之中。我们知道,这些钱远远不足。但这件事你需要想办法解决。我们也会想办法为你筹措。总之,要多方设法,不能被动等待我们给你想法子。民团军饷不是一时之需,而是长期大量的金钱的投入,靠我们私人供给,把我们几个老骨头砸了卖了,也是不够的。你可明白?” 李徽心里已经开始骂娘了。王坦之这话不光是无耻流氓,甚至有些没人性了。这么庞大的军费,要自己想办法筹措?他们只出八干万钱,这算什么?这可是干系大局的事,他们不肯出钱?逼着自己想办法? 不过李徽很快平静了下来。因为这件事确实是个无底洞,王谢大族再有钱,也经不住无限的投入。这件事确实需要一个来钱的门路,从而达到平衡状态。否则,不是长久维持之计。 “我们知道这很难,但我们相信你的能力和才智。你想要怎么做,便放手去做。我们会给你全力的协助。李徽,这是考验你的时候,年轻后进,要勇挑重责啊。此事若能做成功,对你有极大的裨益。”谢安沉声道。 此刻的李徽感觉自己像是一头猪,被人用架子架在了火上开始烤。虽有空谷幽兰之曲洗涤心灵在先,却也不得不面眼前这令人糟心的现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