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十八,一个阴雨绵绵的清晨。 一大早,丹阳郡城衙署之前,数百郡兵云集于此,全副武装的站在衙门口。 稀稀拉拉赶来衙署的丹阳郡城的衙署官员们骑着骡马,坐着车抵达衙署门口的时候都觉得有些诧异。自新任李内史上任之后,还从没有正式召集过这么多兵马来衙门前护卫。却不知道是发生了什么事。 众人懒懒散散的进了光线黯淡的衙门大堂,发现内史大人已经坐在衙门公案之后。而且今日他居然穿上了崭新的官服。今日内史大人来的这么早,倒是让人意外。平素他可都是不到巳时不会出现的。 在内史大人身旁,两名铁塔一般的随从护卫赵大春和郭大壮杵着一人高的大铁棍子站在身后。像是两个门神一般。 另外,内史大人的幕僚——那名脸上满是伤疤丑陋无比的族兄李光带着七八名护卫站在一旁。所有人的神色都甚为严肃。 但鉴于平素内史大人的谦和,这帮官员们尚未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进来之后叽叽喳喳的说话。有的咒骂着这场讨厌的清晨雨,有的分享着昨晚自己参加某个酒宴时的趣事。有的命自己的随从去公房给自己沏茶端来。嗡嗡的说话声让大堂上很不清净。 李徽面带微笑看着这帮懒懒散散的家伙,放下手中把玩的一本小册子,沉声向李光问了一句道:“李光,几时了?” 李光拱手道:“回禀李内史,辰时已经到了。适才郡城塔楼敲了辰时钟声了。” 李徽点头道:“是时候了。点卯吧。” 李光点头,高声喝道:“诸位安静,开始点卯。” 众官员愣住了,点卯?点的哪门子卯?衙门里可从没点过卯。李内史今日这是怎么了?不过点卯便点卯,反正自己也到了,倒也没什么。没到的也不打紧,内史大人今日心血来潮,相比是随便点一点罢了。 李徽翻开名册来,一个个的喊着名字。 “丹阳郡主簿杨凯之!”李徽叫道。 杨凯之楞了楞,李徽皱眉道:“杨主簿,你该答一声。” 杨凯之咂咂嘴道:“下官在此。” 李徽满意点头。继续道:“丹阳丞吴通之。” 堂下无人应答,李徽叫了两声,李光道:“大人,吴通之尚未到来。” 李徽点点头,继续点卯。主簿郡丞而下,都邮官,五曹抟属,郡兵所属都尉校尉都伯等军职,甚至点了小吏等这些不入流的人员。最终,有十多人没有到场,包括丹阳丞吴通之,郡兵都尉马凉,功曹张继先,学主事陆九成等郡属各司主官以及郡兵将领。 点卯结束,李徽面沉如水,脸上的笑容消失了。 杨凯之咳嗽一声低声上前问道:“内史大人,怎地今日要点卯啊?” 李徽沉声道:“本郡官员,慵懒无为,无视衙署纪律,官事松弛。本官作为本郡内史,有责任整顿此风。拿着朝廷的俸禄做官,却不认认真真的做事。当衙署是什么地方?想什么时候来便什么时候来么?岂有此理。” 杨凯之等人都愣住了,心道:怎么回事?怎地内史大人突然较真起来了。 说话间,衙署大门前有人说笑着走了进来。一人是郡丞吴通之,另一人是丹阳郡尉马凉。两人一边往堂上走,一边口中谈笑风生,直到来到堂上,才发现气氛有些不对劲。 “李内史,诸位都到啦。我还以为,我今日来的早,定然要拔个头筹呢。没想到来的却不是最早。哈哈哈。”吴通之笑哈哈的道。 马凉笑道:“李内史叫了大伙儿这么早来,害的我昨晚的酒还没醒呢。着实困得要命。” 李徽沉声道:“吴通之,马凉,可收到本人昨日下达的通知?要所有人今早辰时之前抵达衙署?” 吴通之和马凉笑道:“收到了,收到了。哈哈哈。” 李徽一拍桌子,冷声喝道:“既然收到了本官的通知,为何来的这么晚?是眼里没有本官么?本官之命,对你们是耳旁风么?” 吴通之和马凉这才意识到情况有些不对。李内史的神色不似开玩笑。周围这帮人神色也颇为玩味。 “李内史,不必……不必这么小题大作吧?呵呵,我只是起的晚了些罢了。”吴通之赔笑道。 李徽呵呵笑道:“小题大作?呵呵,那就当本官小题大作吧。今日本官还就小题大作一回。” 吴通之冷笑道:“罢了,我不跟李内史争吵。根据衙署规章,迟到罚钱一万。我认罚便是,这总没话说了吧?” 李徽大笑道:“罚钱一万?你想的美。自本官上任以来,这四个多月的时间,你吴通之天天迟到,有时候还一两天不见踪迹,也没向本官报备请假。本官这里都记录在册。你罚钱一万便想蒙混过去?” 吴通之愕然道:“你……你……怎地背地里盯着我们?” 李徽冷笑道:“什么叫背地里盯着你?本官是明着盯着你才是。怎地?本官没这个职权么?我给你算算罚金,以前的倒也罢了,本官上任这四个多月,你一共迟到了两个月零十三天。无故不来衙署二十天。加在一起,共计九十三天。其中旷工算三倍,那便是一百四十三天。每日罚金一万,你需交罚金一百四十三万钱。吴通之,认罚吧。” 吴通之目瞪口呆,叫道:“你这是讹诈我是么?一百二十三万?你怎不去抢?” 李徽微笑道:“不认罚是么?那更好办了,本官已经写好了给吏部的行,你这样懒散废弛,尸位素餐的官员,我丹阳郡可养不起你这尊佛。本官请吏部给我配个新郡丞便是。吴通之,交回郡丞印绶,脱下官服官帽,你可以走了。昨日我才去见了郡尹王公和吏部尚谢公,他们已经亲口承诺了,郡中官员,但我有觉得不合适的,一律撤换。所以你不必担心我拿不掉你的官职。你不是喜欢躺在家里过舒坦日子么?以后你可以天天不用来衙署了,你可以找个竹林吹笛子喝酒去。” 吴通之惊愕不已,心中极为愤怒。但他却也知道李徽的身后可是站着谢安王坦之等人的。此人和谢玄是结义兄弟,背靠谢家,所以才能青云直上。否则凭他怎能得到丹阳内史之职? 王坦之那日也说了,李徽的命令便是他的命令。那说明是全力支持他的。自己这郡丞的官可是好不容易才得到的,他海陵吴氏可不算什么大族,能得到这个官职可废了很大的气力。绝不能就这么丢了。 “吴通之,想好了没有?认罚还是去当你的闲云野鹤去?”李徽冷声问道。 吴通之心中怒骂,脸上却堆起笑容来道:“认罚,认罚。下官开个玩笑罢了。下官身为丹阳丞,当以身作则。下官之前散漫了些,确实不像话。李内史点醒了下官。下官理当受罚。一百四十三万钱,就当是……就当是买个教训。” 李徽呵呵笑道:“这才对嘛。吴郡丞家私丰厚,在乎这一百来万钱么?命随从回去取吧。交了罚钱,一笔勾销。以后吴郡丞还可以迟到,还可以旷工。按时交钱便是了。衙署里也不多你一个人。呵呵呵。” 吴通之心中恨恨,却只能赔笑,吩咐随从回家去取罚金。 周围众官员目瞪口呆的看着这一切,心中尽皆嘀咕起来。李内史之前一团和气,和众人称兄道弟。那吴通之为郡丞,和杨凯之等人同为李内史左膀右臂,关系亲密之极。谁能想到他忽然翻脸不认人。一张口便罚了一百四十多万钱,当真毫不留情,无耻之极。 而且,李内史居然还记了账,旷工迟到都记得清清楚楚。在座的几乎都有过旷工迟到的记录,不知道会不会一个个的罚钱。其实若当真只是罚钱,倒也罢了。就怕还有别的花样。今日这情势,似乎有些不妙。 吴通之被罚,郡尉马凉看在眼里。他倒是见机的很,见到李徽目光转向自己,忙主动拱手道:“卑职惭愧,也有怠慢公务之时。卑职认罚便是。但有一点,卑职绝非不遵李内史之命。卑职对李内史尊敬之极,实在是因为宿醉未醒。家中混账也没有叫醒卑职。卑职回去后定重重责骂他们。” 李徽呵呵笑了起来,看着马凉道:“马凉,你便不用罚了。虽然你旷工迟到的次数也不少,但本官没打算罚你。” 马凉心中一喜。笑道:“多谢李内史开恩。” 吴通之心中恼怒之极,差点开口大呼不公。但想到这有牵扯马凉之嫌,今后怕是难以共处,于是便忍住了。 众官员闻言也纷纷想:“原来内史大人倒也不是个个都罚,看来是吴郡丞得罪他了,这只是针对他的。李内史倒也随意的很。” 然而,却听李徽说道:“马凉,你也不用谢我,我不罚你,可不是包庇你。而是因为你无可救药。你贪赃枉法,渎职徇私,已经犯了大罪。罚你钱已经没有必要了,因为你要被革职拿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