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下收起尾巴,点起娘们儿,俩大的药娥花仙,俩小的簪儿金铃,出镇子,穿山雾,下山去十里半远,一个小青亭里去等着迎接。
那时节春好,草碧花红,天高风爽。姐姐为迎接宝贝,使金铃捧个空锦盒,簪儿提一领锦澜绢,好将袈裟叠在盒里,盖上锦绢。
旁人路上看见,不知是窑姐儿,还道是哪家的姑娘,出来踏青。
日头方到顶上,那小青亭前北边儿下来的大道上,便过来了一队小妖。排头的山魈雄壮威武,抬轿的狸子神采奕奕,红毛绿皮的提铃喝号,长手大脚的扛旗敲锣。
姐姐先前镜子里见了,已自奇怪,送一件宝贝来,如何做得似嫁闺女一般?旁边金铃簪儿等,也窃窃私语,不明所以。
待那一队小妖,抬着轿子来到了亭子跟前,即倒头下拜,便向姐姐道:“瑶君在上,叶下辈奉落云山倾天崖之命,抬轿到此。”说罢将轿子抬上前来。
姐姐心中虽奇怪,但想我给你搭救了孙女儿,你给我大明王袈裟披几天,事先说好了的。那一家虎精向来鲁钝,又直性子,该也不会耍甚花样。一想到轿子里便是那件袈裟,姐姐也按捺不住,亮起招子,摆手开路,嘴里笑道:“起来起来,让开让开。”便亲去打那轿子的鹅黄绣帘。
那一帮小妖,见姐姐亲自上来了,退在一边。药娥花仙几个,也心奇那轿子,都探头来看。
姐姐走到了轿子前,伸手去将轿帘子一下掀了起来,里头却是一个小女娃儿。
那女娃子跟簪儿差不多大小,眼眸清澈,粉雕玉琢。
姐姐见了,歪头发愣。后边儿药娥花仙、簪儿金铃见了,也歪了头愣着。
小女娃儿乍见帘子打开,即两手抱胸,吸一口气,红脸拧眉,竟好似要发火。待抬头见了姐姐在面前,打扮得妖艳娇媚,又大喜过望,喊声:“夫君!”扑出轿子来,抱住了姐姐。
姐姐反应不过来,“吖”一声,被她扑倒在地,死死抱住,大惊之下,九条尾巴通抖了出来。
那两个一大一小,滚在小青亭里青石板上。旁边小妖等,不敢去碰;簪儿金铃,大吃一惊;花仙已乐得笑弯了腰,搂着簪儿勉力站住了脚;药娥忍着笑,上去将姐姐扶了起来,将那女娃娃架开了,格在一边。
姐姐好容易爬起来,花容失色,立即躲在药娥身后,探头看那小女娃儿。
女娃子两手握在胸前,两眼扑闪扑闪的,又喊了声:“夫君!”
花仙笑岔了气,仍不忘推了一把姐姐,笑道:“哥哥的媳妇儿……叫嫂子,姐姐的媳妇儿,叫什么?”说毕又笑起来。
药娥两手打开,护住了姐姐。姐姐不及梳整,先躲在药娥身后,两手捂着屁股上的尾巴,忙忙地骂道:“哪儿来的野丫头?一边儿玩去。”
那小女娃登时滚下两行泪来,哭道:“夫君?夫君……不叫奴家……娘子么?”
这回花仙笑得更厉害,连带簪儿金铃,药娥,并落云山小妖们,通都忍不住笑了出来。
姐姐慌了,正无计处,却见一伙过路凡人,成群结队地来了。那凡人们见了这边景况,大群奇形怪状的妖魔聚在一处,围住了几个漂亮姑娘,还道是光天化日,强抢民女。当下商议一阵,几个去寻官差报信,十来个擎出器械,发一声喊,冲杀过来。
那小青亭里,陡然间一阵浓烟盘旋,卷住了当中几个。呼啸声中,风沙大作,狂风裹着黄沙,四面八方吹将过去。待得风停天晴,亭中几个,都已不见了踪影。
落云山的小妖们,知是瑶君做法,将那几个摄回山里去了。这边厢看见凡人持刀拿棍的,要上来干仗。但今儿个是来送亲的,终不成送亲的日子,伤人见红么?便有个妖法术士,就地扯了几个草兵草马,丢出去。那些人肉眼凡胎,识认不得。两方就刀枪棍棒,你来我往,风风火火地做起大戏来。
姐姐将自家几个娘们儿,并那个小女娃,一并收在风里,霎时回到了院子里来。
当下,点姑排娘,摆起阵势,左药娥,右花仙,女鬼蛇妖,齐齐去将那女娃子提来自个儿房里,开堂审她。
那女娃子胆气极猛,见一圈子大小妖精凡人,围着她指点说笑,便两手抱胸,左顾右盼,不住哼气;待见了姐姐,又心花怒放,“夫君、夫君”地叫唤。
世间但凡通灵明智之物,碰上小孩子,不外乎喜爱惧怕厌恶。姐姐在院子里虽风光,但也极怕小孩子哭闹折腾,见了小孩儿便头疼至极。簪儿能进得门,一来乖巧听话,二来甚少要这要那。
这回这女娃子却一上来就要抱,吓得姐姐大失方寸,只得倾窑出动,对付这女娃。
于是姐姐向药娥使个眼色,要她先问。
药娥得令,笑向那女娃子问道:“你叫什么名字?今年几岁了?家住哪儿?”
小女娃娃见药娥和善,也不凶她,乖乖地答道:“爹爹叫我阿暇,今儿已经有两个多月大了,家在倾天崖下边儿。”
药娥回头朝姐姐笑了一笑,回来再问:“你怎么把我家姐姐叫作夫君呢?”
阿暇听见问这个,来了兴头,大声道:“夫君救了我的性命,如何不当以身相许?”
房间里见那女娃子如此说,哄一声大笑起来。独那女鬼天生惧怕于她,躲在一边咬指头。
药娥乐得又回头看姐姐。姐姐早已扶额嗟叹,悔不当初。
花仙早笑过一阵,这时便缓得快些,却仍是笑,走过去在那阿暇身边转悠,嘴里说着:“倒是个美人坯子”。陡然间伸出右手,在阿暇后劲上一捏,便提了起来。
阿暇听见花仙赞自己,还当她是好人,冷不防这一招,被花仙捏住了顶花皮,登时现出原形来。当下大怒,悬在半空,也冲花仙张牙舞爪,哇哇地叫。
旁的妖精们,见阿暇变成了一只小小的虎崽,这才议论纷纷。有的不晓得先前的事,这时才知道,这便是姐姐去了一趟救回来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