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来迎春奶娘正沉浸在自己的表演里,听到旁边有人发笑,睁眼一看,居然是贾琮,忍不住就要跳起来大骂,只是忽又看到跟前的贾母,顿时硬生生的将话吞了回去,捂着脸委委屈屈地叫了老太太,禁不住哭起来。
贾母将手上的牌一扔,气的浑身乱战,指着贾琮问道:“你笑什么?这有什么好笑的。”
眼看贾母怒了,贾琮依然觉得好笑得紧,顿时笑道:“我是笑这位妈妈讲的好笑话,在府里当差倒可惜了,若在梨园里,凭这一担子笑话,也能博个穷不怕的字号。”
旧京琐京中说,京中梨园善讲笑话者曰穷不怕,盖柳敬亭之流。
柳敬亭么,乃是明清时期评话泰斗,明末清初很多后世耳熟能详的著名人都在章中写过他,比如桃花扇的作者,张宗子,吴梅村,至于提出天下为主,君为客的大思想家黄宗羲,所作的《柳敬亭传》还上过语课本。
柳敬亭善讲隋唐演义,而穷不怕所讲的笑话,就是后世的相声起源,这两人的地位仿佛,在后世一个是评泰斗,一个相声祖师爷。
但是所以贾琮用穷不怕来比喻,其实是出自本心的在赞扬迎春奶娘,这笑话讲的都快赶上祖师爷了,绝对是前途大好啊。
但贾琮的话落在别人耳中,则是认为贾琮这是在说,他拿迎春奶娘当笑话看,顺便还故意抽迎春奶娘的脸,嘲讽她是装疯扮痴的杂耍艺人,下九流。
迎春奶娘自然也在这些别人中,听了这话,越发气起来,哭诉道:“我凭着这性命不要了,我在府里这么多年,没来由的竟成了下九流了……”
又不是下三滥,有什么好气的,后世的下九流,那都是人民艺术家,名利双收。
敢情他还夸错了?贾琮翻了个白眼,只觉自个萌哒哒的,既正直又可爱。
贾母却一点也不觉得贾琮萌,她又是好气又是好笑,轻叹一声,贾琮果然是贾赦的种,父子两个都让她头疼。思及贾赦,贾母难免迁怒,瞪着贾琮道:“越说越不像话,咱们家素来仁厚待下……”
迎春奶娘一见贾母有为她做主的意思,不由得拿出了十二分精湛的演技,张开嘴,嚎哭道:“我可怜的姑娘啊,我要是下九流,我奶大的姑娘又是什么?”
迎春?得了,贾琮渐渐品出一分意思来,这是仗大义为名,欲挟天子以令诸侯啊,三国演义读这么溜,祖上一定是女真族啊。
卧槽泥马,贾琮心中一万匹泥马渡江而过,真真是宋高宗那句名言说得对,总有刁民想害朕?
然贾琮微微一笑,露出两颗小白牙,抹了抹一根毛都没有的白嫩下巴,轻描淡写地说道:“昔日东坡居士和佛印坐禅,佛印见居士,即见如来,云心中有佛,所见皆佛。我只知梨园的笑话好,却不知妈妈看见的是什么?”
贾琮好歹也是看过百家讲坛,喝过于丹牌鸡汤的伪青。
青骂人么,迂回婉转那是标配,就如贾琮这般,骂人是翔,也得道出个鸡汤典故,顺便晒晒肚子里的半桶水,才是青风范。
当然贾琮前半句话讲的鸡汤,这屋里的人没听过,但是后面那句话说的再直白不过了,前后一联系,哎呀,立时有人低低笑了两声,说道:“怪道人说秀才不出门,能知天下事。这读人说话,就是一不般。”
有人开了口,其他的嬷嬷也忍不住了,自古以来,万般皆下品,惟有读高的思想就深入人心,即便在后世某个时期,一切向钱看,搞导弹的不如卖茶叶蛋,但是那种骨子里对化人的尊重仰望,是从来不曾消逝的。
至于那些口中说着读大学不如早工作的无知之人,语气里也都带着掩饰不住的羡慕妒忌恨。
后世尚如此,如今更不用说了,不然,贾政何必天天查考贾宝玉的功课,又不是闲得慌么。
所以,这些嬷嬷一听起苏东坡云云,那是肃然起敬,要知道苏东坡那是天下第一等的豪,同他有关的禅理,那就是如同子曰,至真之言啊。
顺带着看贾琮的目光也不一样了,先前觉得贾琮无非是毛都没长齐的嫩鸡崽子,如今再一看微笑的贾琮,呀,果然是天地造就的钟灵毓秀,采风流不必说,这云淡风轻的气势,也高人一等。于是纷纷朝着贾母恭维道:“哥儿这话有理,真真是大家气度。”
那个奉承道:“人放诞,原是常事,何况哥儿这样年纪,便是骄纵些,也什么。更难得以理服人。有子孙如此,何愁家业不兴呢。”
“正是这妈妈也太无理了些,倘若吓着老太太,如何了得?众人奉承了几句,赖嬷嬷忽而咳嗽了一声,朝着迎春奶娘道:“老太太正喜欢呢,你倒好意思来高声大气,你顾着二姑娘,就不怕老太太生气吗?牙齿还有咬着舌头的时候呢,再亲的兄弟姊妹,也难免有个小误会,你这么没规矩的大吵大闹,本来没有的事儿,如今也有事儿了,倘若琮哥儿和二姑娘有了嫌隙,还不都是你的错。”
赖嬷嬷这样几十年侵润出来的宅斗修为,岂是一般人能比,明面是责骂迎春奶娘关心则乱,一片忠心,用不对地方,实际上呢,却是替贾琮坐实了不友爱的罪名,现在或许是误会,保不定将来不友爱。
赖嬷嬷何须人也,几十年的家生子,在贾府根深蒂固,看似已功成身退,除了偶尔进府给贾母请安,只在家中高卧享福,等着当老封君了。
但是,凡是对红楼剧情略熟悉的人都知道,这位赖嬷嬷,曾经出面替周瑞家的儿子说过情。而周瑞家的,又是王夫人的陪房。
王夫人呢,贾琮如今一想起,上次限韵做诗那事,还心有不甘呢,没能抛一首名留千古的诗词打王夫人的脸,他真是给穿越抄公们丢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