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对皇帝的底线判断略有出入,所以折中后,挑的戏都是劝导人忠孝的戏。
嬿婉看了头皮发麻,说实话她还不如去唱林冲夜奔呢。
发麻归发麻,既然决定了,那就学起来,就算是这样端正方直的戏本,也总有几段美妙的唱段。
嬿婉教小太监唱戏,唱腔姿态都和这边的不太一样,一时新鲜。
皇后最初只是纵容她们俩找乐子才答应,不过两天,也渐渐爱听了。
这日皇帝听闻长春宫“夜夜的笙歌不休”,心下惊奇——皇后几时这般纵情起来?难道是心气少了,反而懒怠一五一十地规行矩步?遂早早地摆驾长春宫,且又不让人通传,领着李玉等,鬼鬼祟祟偷偷摸摸地溜到里面,刚刚进门,果然听见有一把清朗俊透的嗓子在唱着什么。
他摸到明间的墙根底下,弯着腰摸到窗下,听见里面传来唱戏声:“心忆念家园是难解愁烦……念俊钦每日里珠泪不干……怎比得在宋营侍奉君前……”
果然将杨四郎忧愤之情唱得淋漓尽致。
皇帝便忽然拍掌一下,便站直了身体往里走,里面呼啦啦出来几个宫女太监,打帘子跪安,纷纷谢罪。
皇帝大步走到里面,皇后在座上挺直了背,旁边璎珞明玉等半跪请安。
帝后一番礼来礼去,皇帝在上座坐了,璎珞捧茶和果子来,皇帝将这里的几个人看了看,问:“刚才是谁在唱戏?”
皇后不知是好是坏,遂选了个进可攻退可守的说法,道:“臣妾闷得无聊,又不想去外面惹人注意,叫两个小太监学着升平署的大戏,择其精华唱来以打发时光。”
皇帝将两个低眉顺目的小太监扫了一眼:“这段戏选的不错,唱得也好。你们都明白这里唱的是什么意思?”
小太监忙回答说:“回皇上,奴才们学着,是杨四郎在敌营,仍铁骨铮铮,忠君爱国的意思。”
皇帝点头,道:“若是人人都学这杨家将不为富贵动摇,不为美色所惑,时时惦记思君爱国,则国家可盛矣。”
皇后亦道:“正是,原是臣妾身边,尔晴想着,人人都爱听戏,将大道理放在戏里讲,人人都听得进去。”
皇帝顺着皇后的视线看去,嬿婉和璎珞规规矩矩站在下手,又道:“竟然是尔晴的主意?往日竟不知有这样的能耐,深藏不露啊。方才是你在唱戏吧?朕听着唱法刚中带柔,和这小太监的说法,很不一样。”
嬿婉先瞥皇后,皇后点头示意,嬿婉方低头回道:“启禀皇上,奴才胆大妄为,请皇上恕罪。”
皇后笑着劝道:“皇上,不能怪尔晴,她也是为了哄臣妾开心。”
“朕何来责怪之意?皇后的旧人,既不忘本,又能彩衣娱……主,还能想着教化这一层,朕觉得这个不错。不过,尔晴,杨四郎铁骨铮铮一个好男儿,为何你唱这段时,却略带婉约?”
“回禀皇上,奴才以为这一段是杨贵内心独白,并不是与人对白的,是以唱这里不用一味地往高亢上去,须知男儿亦有伤心时,不过是要顶天立地,所以,只能背着人默默吞泪罢了。”
皇帝猛然被说中心底一些不为人知的辛酸,略微怔了一怔,皇后叫他两声,他回过神来,挥手道:“给皇后解闷儿,就这样罢,得空朕也来听一听。”
嬿婉正要答应,忽然余光瞥见外面有人急匆匆地来,身形似乎就是吴来,嬿婉立刻改口,笑道:“奴才学了一出新的,正要给皇后娘娘唱来。就是没有教化之意,只剩热闹了,大节下的,喜庆些。原是《西游记》里的一折,皇上若是感兴趣,奴才这就可以试一试。”
皇帝立刻来了兴趣,往旁边空地点点:“这就唱来试试。”
他父亲曾经被他爷爷点去亲自操办南府教习等事,其中《西游记》是被反复提到的一个大戏,从三四本累加至十余本,皇帝本人都听过,得知还有新的,立时兴头上来。
嬿婉应了,快速将《西游记》过了一遍,这时最流行的事《安天会》,和生前那处一样的,后面还会有《盘丝洞》《金钱豹》《黄袍郎》等等——此时的白骨精和黄袍精还在一折里,嬿婉马上做了主意,道:“原是白骨精的故事,南府折在《黄袍郎》一出里头,外面昆弋两腔都已经将这段单放了一折。”
说罢,嬿婉将架势一摆,表情一变,声音随之改为悲愤:“悟空我见贬——心似刀绞,伤心泪点点滴滴,点滴泪珠往下抛——”
众人便知,这是白骨精里猴子被驱逐的那一场。
璎珞看看外面打转候旨的吴来,再看看面露愧色的皇后,再看看兴趣盎然的皇帝,这不就是她离开长春宫放逐辛者的故事?很难不怀疑尔晴是故意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