找到慕容端阳。
江雪柔没料到,自己一旦决心要帮少白,就完全豁出去了,抹黑了脸,偷人衣衫,盗人长剑,窃人马匹,一路马不停蹄——杭州凤凰山,血衣派,伍婉云的师门。她知道,这是伍婉云和慕容端阳最后一个可以投靠的地方。
其时二月春深,柳叶乱飘,桃花烟斜。她下马在血衣派的山门前张望——怪了,每年这时候,正是西子门和血衣派掌门闭关,众弟子把守山门的时间,怎么这六尺来高的血衣派界碑旁连个人影都没见着?
她也顾不得那许多,提了一口气,直向山里奔。一路鸟鸣啾啾不止,越靠山顶就越是嘈杂——这哪里还是鸟鸣声?根本是扰攘,是议论。她怔了怔,闪身隐在树丛里张望着动静。
山顶血衣派的练功场子里,拥挤不堪,足有百来号人。一边穿白底镶红边衣服的,乃是血衣派掌门司空如月和她的一众弟子,而另一边,穿着白底镶银边衣衫的,正是江雪柔的师父,西子门掌门郁道微和一干弟子。两边虽然都是纤纤女子,但神气皆是怒目相向,仿佛随时都准备大打出手。
江雪柔只听司空如月冷冷道:“郁道微,多年来也算是你住你的西子湖,我居我的凤凰山,咱们两派井水不犯河水,你今天带了这么些人闯进来,分明就是不给我面子!”
郁道微也是冷冷一笑:“什么面子不面子的,我已经说得明白了,你要抓你自己的徒弟我可以不管,但是你抓我徒弟就是不行!你只要把江雪柔交还给我,我们两派还是井水不犯河水!”
“笑话!”司空如月道,“我也说得清楚了!我的逆徒伍婉云杀了自己的丈夫,为天下所不齿,她带了慕容端阳跑来我这里,妄想我徇私偏袒她,我已将她们押下,等着慕容家的人来公审。至于你的宝贝徒弟,哼,听说是谋夺了断情剑,早已逃得没了踪影,我根本就没见过。”
江雪柔听闻此言,不由得胆寒:伍婉云如此信赖师父,前来投靠,居然落得这样的下场!想来那一众等着向她们讨要断情剑的武林中人,不久也会赶到,到那时……
“满口胡言!”郁道微斥道,“江湖上都知道,她们三个女人自从在慕容家犯下大罪之后,就一直形影不离,现在伍婉云和慕容端阳在你这里,江雪柔也一定在你这里!我的徒弟,不要你管教,你速速把她交出来!”
司空如月将袖子一抖:“郁道微,你不要欺人太甚!慢说是江雪柔她不在我这儿,今天便是她在我这儿,我也不能容你在我血衣派撒野!”
郁道微脸色一沉:“你这话都说出来了,想必我徒弟就是在你这里!你不把她交出来,我今日就踏平了凤凰山!”说话间,手一挥,身后的弟子已经呛呛呛全都拔出了长剑。
江雪柔心知师父对此必有误会,眼见着那边司空如月也把茶碗一摔,摆开阵势要动手了,她很想就现身相认,把这误会化解,可是转念一想,自己如今带罪之身,师父的脾气一向暴躁,必不容自己解释,就要押下。为今之计,还是先趁乱找到慕容端阳和伍婉云为上!
她心念一定,立即由树林中绕过半个练功场,趁着刀光剑影闪成一片时,直闯进血衣派的正堂。
那里一个年幼的弟子,乍见有人跳了进来,张口便要呼救,被江雪柔一把拽住:“快说,伍婉云和慕容端阳被关在哪里?”
那年幼的弟子吓得脸色煞白,根本不能言语,江雪柔无暇无她纠缠,只拖着她道:“你带我去,我自然不会杀你!”
那弟子抖抖唆唆地点了头,腿却如筛糠一般,挪三步退两步。这当儿,江雪柔就听见身后一声大喝:“哪里来的蟊贼!”她一惊而转身,便见一把长剑直刺到自己面前,慌忙偏头闪过,拽着挟持的那名弟子向后院退。
攻来的那血衣派弟子一击不中,立即第二招攻上。江雪柔无奈,一壁抓着人,一壁抽剑防守。所幸来人只是血衣派的后辈弟子,武功平常,数招之后,终被刺中手腕,弃剑逃开。江雪柔复又拖着那年幼弟子,逼她带路。
料那年幼弟子见江雪柔出手伤人,已经吓得没有心思说谎,腿脚反而利索了起来,蹬蹬蹬领着江雪柔出正堂,穿回廊,进跨院,到柴房——钉死了门窗,加上精钢铁索,显然就是囚禁犯人的地方了。
江雪柔一剑劈在窗户板上,叫道:“师姐!端阳!可是你们在里面么?”
“雪柔姐!是我们!是我们!”答应的正是慕容端阳。
江雪柔无暇顾及那年幼弟子了,松手放她离去,自用力劈着窗户:“端阳,师姐!我来帮你们了!”
“师妹,你劈这里——这里——”这是伍婉云的声音,说话时,不住地敲击着某一处窗板,“我和端阳在里的磨了许久……不过,我们,我们都被师父重手封了穴道,没有一点内力,磨得并不深……师妹你就劈这里……”
江雪柔得了指点,照着那窗户奋力劈砍,一时木屑纷飞,更兼利剑与铁索碰撞,火星四溅,可她的虎口也震得几乎开裂,再看那铁索,居然分毫无损!
她不由心下大骇,而偏偏背后又传来一声嚷:“江雪柔在这里!” 不望而知,血衣派的人已杀来了,剑气森森然,直取她的后心。
江雪柔不得已,转身挥剑应战。
来人共三个,应是血衣派中有些资历的弟子,三人三剑使的是全然相同的招数,然而起落有先后,角度有高低,依照左中右的次序轮番攻来,叫人应接不暇。江雪柔才化解了第一人,第二人又逼到了跟前,堪堪躲开了第二人,第三人又补上……她听得外面“江雪柔在这里”的叫声越来越纷扰,心中焦虑如焚:假若就此失手被擒,慕容端阳姑嫂沉冤难白,薛少白的性命也……少白,少白,若你在这里,我何至于如此慌乱?若一切都可回头,我宁愿……
“师妹,莫中了她们的计!”蓦地,伍婉云在窗里呼道,“三人三剑,如一人一剑。一击即破!”
江雪柔愣了愣,看那次第攻来的对手,三柄长剑由低至高,剑尖划过,仿佛连为一体,她恍然大悟:原来这就和一人使一剑而把招式减慢了一般。当下精神为之一振,长剑送出,只听三个血衣派弟子连声惨叫,兵器齐刷刷脱手。
江雪柔心下大喜,急忙转身继续对付那铁索,然而三个对手只是一怔,接着厉喝一声,又赤手重新攻来,一拳击面门,一爪卸肩膀,一掌削脖颈。不过,这倒反而是寻常的车轮战了,江雪柔毫不惧怕,侧身化解了险着,继而左手扣上一人的脉门,就势一拖一甩,将她整个人凌空抡起丢出,砸在另外两个人身上。
几声惨呼,情势稍缓。可江雪柔还不及再朝窗户砍几剑,背后“嗡嗡嗡”响起一片长剑抖动之声,又有七、八个血衣派弟子闯了进来。心知自己来到的消息必定已经传遍了整个凤凰山,江雪柔明白决不能再拖延,否则不仅是血衣派的人要攻来,就连她师父……到时她必无逃生之法。
她因而剑走偏锋,棋行险着,左手拾起方才对手抛落的长剑劈砍窗板铁索,右手则背于身后化解杀着。这样的打法,她自己虽无十分把握,却让血衣派的众人瞠目结舌,以为她有多么厉害的剑术,或者背后生了眼睛,是以不敢轻易上前。
如此苦斗了片刻,窗户的木板被劈开了一个大洞,可看见里面慕容端阳和伍婉云的脸了。她二人虽然面色苍白,但神情却毫无颓委。慕容端阳凑到洞口兴奋地叫道:“雪柔姐姐,快丢两把剑进来,我们帮你。”
江雪柔点点头,当下就把手里的剑递进柴房去,又要俯身再寻另一把。然而偏有一只手拍在了她的肩头。她心一沉,缩肩闪躲,却惊道:“师父!”一时如坠冰窖。
可郁道微却一掌拍在一个血衣派弟子的胸口:“雪柔,别怕,师父来帮你!”
“师父……”在江雪柔确定自己不是在做梦之前,郁道微已经连抓带丢,把七八个血衣派弟子扔出院子去了。
她心里一热:原来她还有师父!原来少白之外,还有师父是相信她的!感觉眼睛有一点点烫,手上的剑又重新运动起来。
不过郁道微手肘一撞,打偏了她的剑:“你这么多年来,还是做事不先考量么?费了这么大的力气,铁索丝毫不损,再砍下去有什么用?”
江雪柔一愕:“那……”
“消魂蚀骨!”郁道微边出招边道,“你去闭关石洞,寻她们的消魂蚀骨来!”
“消魂蚀骨”是西子门独步武林的一种厉害暗器,构造其实很简单,不过是江南儿童嬉戏的水枪,然而内中所装**却叫人闻风丧胆,传说是据杂家奇《天工技》的记载,从矿石中提炼出来的狠辣药物,化入水中,能叫黄金也顷刻消融。江雪柔听到师父提到此名,心中不啻灵光骤闪,立刻应了声“是”,长剑斜劈,杀开一条路去。
前往闭关石洞,并未费多少周章,不过沿途处处是西子门和血衣派恶斗。
这两派早先原属一支,只因南宋末年天下大乱,门徒散落江湖,各自招收弟子,便渐渐就形成了不同的支系。后来众人回到了西子门旧址,商议重振本门,却为了掌门一位争执不下。其中有两位尤其势均力敌的,一个叫陈若然,一个叫耿如真,苦战了三天三夜也分不出胜负。便有人想出一个怪异的比试方法,请来了江南厉家的继承人厉思承分别与二女比试,而后根据临阵的表现裁夺胜负。比试吸引了武林各界前来观望,最终厉思承裁定陈若然胜,成为西子门的掌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