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鹂笑道:“罢了罢了,上次魏案首出的价太高了,今日这本便送你吧!”
这少年正是袁嘉的外甥魏彦,因今年是调考,所以他也需要到济南考试,沂州到济南的途中正好又路过章丘,索性在这里住两日,探望一下舅舅,本想着跟舅舅好好聊聊,谁知道袁嘉这几日焦头烂额的没空理他,魏彦闲着无聊,只好自己出来逛店:他要问舅舅要的话,什么府试的答题县试的答题肯定都能弄到,可是袁嘉那火烧眉毛的样子太凄惨了,魏彦实在不想给他添乱了,便想着自己到店里踅摸踅摸,谁知道竟然又碰上了黄鹂。
几个月不见,小姑娘似乎好像又长高了一点,今日没有梳上次那种典型的小女孩的双丫髻,而是梳了个秀秀气气的垂挂髻,前头是刚刚盖了眉毛的齐刘海,两侧的长发各自束成一束,梳到头顶,分别在左后绕了个圈儿又缠上去,用两只镶嵌了碎珍珠的鎏金梳子笼住,整个头上就这么一点简简单单的装饰,看着又秀气又俏皮。
魏彦上次见到黄鹂,还觉得对方是个小女孩子,现在再看她,却似乎已经是个亭亭玉立的少女模样了。当然,其实魏彦所以会有这种感觉,除了黄鹂个子确实长高了换了个发型的缘故以外,上次是早春二月,天气颇冷,小姑娘穿戴的圆滚滚的也是原因之一,要不然就隔了两个月,哪里就能有这样大的变化?
虽然魏彦一向对身边的女孩子不甚在意,此刻也不禁呆了一呆:这小姑娘生的实在好看!偏还写的一手好字,难怪圣人要说有教无类,这种偏僻的地方,也能生出这般钟灵毓秀的女孩子,舅舅想要兴办女学真的是没错的!
转眼的工夫,魏彦心里头已经转过了几个念头,只是面上却不显,:“姑娘切莫这么说,姑娘这笔好字,我花五两不算贵,二两银子已经是沾了便宜的了!姑娘若觉得卖贵了,改日随便给我写个挂轴如何?”
黄鹂笑道:“好啊,只是我大字写的不太好,魏案首可莫要嫌弃!”她一边说着,一边大大方方结果银子来塞到荷包里,动作行云流水一般。
只看的跟在一旁的月季眼睛都要凸出来了:有木有搞错,那本薄薄的册子,自家姑娘两天就抄完了好不好,就这么理直气壮地收人家二两银子?你谦让的也太没诚意了!抬头再看魏彦,只见他穿了一身蓝色茧绸长衫,脚下踩了双乌黑锃亮的牛皮靴,头上并没有戴冠,只拿了只玉簪子固定了头发……便是月季这不识货的,也觉得那玉簪的颜色通透的很,心中顿时又想:哦,有钱人啊,不宰白不宰……要说魏彦长得真的很不错,一般少女看了他只怕都会脸红一红,怎奈黄鹂月季身边都不缺美男子,黄鹤苏怡窦英哪一个不是翩翩美少年?可惜黄鹤,苏怡是个草包,窦英二到天边去了……有这么三个金玉其外的家伙摆在那里,月季对魏彦的感受就是:哦,又一个钱多烧的……
实际上魏彦身边就充斥了大量见到他走不动路的女孩子,在开封如此,到了沂州依然这样,到最后他娘不得不闭门谢客,以防七大姑八大姨打了走亲戚的名义过来推销女儿。这会儿魏彦见姑娘大大方方地收银子说话,心里头松了一口气:他是真怕这姑娘知道他便是沂州案首魏家的五郎,便也作扭捏小女儿状,唔,幸好这姑娘不是这样的人!想到此处越发神清气爽,便问黄鹂:“姑娘认识我么?怎么知道我得了案首?”
黄鹂笑道:“你上次不是告诉我你的名字了么?沂州今年的府试案首是个十六岁的少年郎,叫魏彦,全山东十一个府今年最年少的府试案首,这事儿很容易知道的!”
魏彦笑道:“姑娘知道的这么清楚,想来家里今年也有人参加童试?”
黄鹂的点点头:“我大哥二哥还有我师兄过几天都要去济南参加府试。”
魏彦肃然起敬:“原来姑娘家中也是香门第!”嘴上这么说着,心里头拼命地回忆本地可有什么出名的姓黄的大户人家,只是怎么想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却又听黄鹂笑道:“我家哪里是什么香门第?农户人家罢了,我爹爹年轻的时候读读了半截子,生计所迫不得不放弃学业,后来有了我们三兄妹,便豁出来供我们三个都念了!”
魏彦顿时肃然起敬:“令尊真是目光远大!”
一旁的郑大郎听了半日,终于忍不住插嘴道:“失敬了失敬了,这位竟然是沂州的案首!魏案首啊,您能不能给小的写几个字?”
魏彦笑道:“写什么字呢?我字很一般的,还不如黄姑娘的字呢!”
郑大郎搓搓手道:“我这挨着官学呢,您给签上个大名,兴许日后您先是连中小三元,接着再中个大三元,到那时候我这里有您的墨宝,也能吹上一吹‘当日那位魏状元,便常来我这里买呢!’”
黄鹂在一旁噗地一下就笑出声了:“郑大哥你可真是深谋远虑!”
魏彦也笑了起来:“托您吉言!”说这果然结果郑大郎递来的毛笔,在一个册子上留下个某年某月某日,沂州魏彦途经此店,见店雅致,进来一观,购数本云云……
郑大郎见魏彦留了字,赶紧又从柜台底下抽出套《状元诗集》来双手递上:“魏案首肯给小的题字,小的也没什么拿的出手的东西,这是本历年状元诗,还请魏案首收下,望有一日,魏案首的名字也能在状元诗集里续上几页!”
魏彦一开始只是随手提个字,却没想到这小小的店店主这般会说话,接过了,这次却是规规矩矩地冲郑大郎作了个揖:“托店家吉言,在下若有一日真的金榜题名,在路过此处定然要到这里请大哥喝杯酒水!”
郑大郎忙不迭地回礼:“案首折煞小人了!”抬起头来便又道:“我在这官学门前开店,也略略读过点,见过点人物,可直到今日见了魏案首,才知‘竹未出土之前便有节,待到凌云总虚心’这话的意思!案首果然是案首! ”
又冲黄鹂道:“鹂娘啊,你今日怎么又进城了?”
黄鹂笑道:“老师搬到县里来了,我就跟来了!”
郑大郎先是一愣,接着蹭地窜了出来,手里拿着本子冲黄鹂道:“来来来,鹂娘你也给我留个字!”
黄鹂一呆:“怎地也让我题字?”
郑大郎嘿嘿一笑:“我好歹也在官学门口开了这么久的店,消息还是有点的,鹂娘啊,陈大人是不是要过来当山长了?”
黄鹂咳嗽一声:“此事还需从长计议!”
郑大郎咧嘴笑道:“陈大人都搬到县里了,还从长计议什么啊!鹂娘你是不是要考秀才?是不是要考举人?既然要考,那当然得让你留个字啊!日后兴许就是女秀才女举人了,那墨宝可比一般的举人什么的值钱多了,你说是不是?”
黄鹂翻了下眼睛:“怎地不祝我考上状元啊?”
郑大郎哈哈大笑:“你先连中个小三元,我准要祝你考状元的,现在嘛,先祝你明年连中小三元!来来,快写字!”
黄鹂接过笔,眼珠一转,提笔便在那册子上写到:“章丘官学门前有一店,店主聒噪至极——”
郑大郎伸脖子一看,正看到黄鹂写下这句话,顿足捶胸道:“我的小姑奶奶啊,你这是捣什么乱啊!”郁闷得要死却也不敢抢,怕黄鹂一个不小心给写花了更难看,只能眼巴巴地看着黄鹂在上头刷刷刷地编排他一通,最后龙飞凤舞地写上黄鹂二字,接着一把将册子抢走:“我这是造了什么孽啊……”
黄鹂笑嘻嘻地说:“魏案首才给你写了四十二个字,我给你写了一百五十三个字,我这么有诚意,你还不高兴,郑大哥,你这可不对啊!”
郑大郎如丧考妣地说:“我的册子,我的册子,鹂娘你知道不知道,我这本前头可有三任知县老爷的墨宝啊,你就这么给我糟蹋!”
黄鹂呵呵一笑:“说不准回头我就做个知府呢!到时候你就偷着乐吧!。”
魏彦在旁边看着,先是发愣,接着忍不住也跟着笑了起来,这姑娘太逗了,但仔细一想便想到关键了:“您的老师是陈大人?是前济宁主簿陈大人么?”
黄鹂微微点头:“正是!”
魏彦肃容道:“原来是陈大人的高足,却是在下失礼了!”
黄鹂笑道:“没甚失礼的,我也没有因为魏案首是县尊大人的外甥便多礼不是?”
郑大郎在一旁又是一声惊叫:“魏案首是县尊大人的外甥?哎呀在下太失礼了,我还想着怎么能从袁知县这里弄到墨宝呢,这下好了,回头要是县尊大人到官学里来,我可以拿魏案首的字给县尊大人看,县尊大人大概就能给几分面子了吧!”
魏彦笑道:“千万别!你想让舅舅写字,自管说去,我舅舅脾气好的很,若正好路过你的店,这点小事,他十有八九也就答应了……可你要把我的字拿出来,少不得让他觉得我招摇,兴许一生气,还就不给你写字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