朔都,卫国公府。
夜已深,卫国公府上下在忙着筹备新年,因而难免有些吵杂。无人留意之处,一个身着黑色劲装的女子由偏门被引进房之中,此人正是朔都黑甲卫斥侯宋琼英。
“属下见过将军。”宋琼英抱拳见礼。
“不必多礼。”一道醇厚年轻的男声响起,周盛桐起身虚扶宋琼英道。
他看起来不过二十出头,身着白孝,宽额方颌,目若点漆,算得上相貌堂堂。房之中除了他外,还有两位副将,分别为林子玉、翟羽。
周盛桐问道:“琼英,京城那边可是传来什么消息了?”
宋琼英垂眸站立:“确是如此。宁州失守,京城那边似乎不愿多管,反倒是将主意打到朔都来了。”
“还真是脸都不要脸!”翟羽出身农户,性情鲁直,宋琼英还未说完,他便皱紧了眉头,拳头攥紧,言语粗俗地骂了起来。
卫国公一家将门,满门忠烈,周盛桐的兄长尚未娶妻便战死沙场,父亲也因为常年征战而疾病缠身,这才刚过不惑之年便病逝。周盛桐孝期未过,然而,他们效忠的皇家便想着怎样夺他们的兵权。
这又怎能不让这些将士们心寒呢?
“翟羽,慎言。”相比较翟羽,林子玉就要显得谨慎许多,“西南军情严重,朝廷想要我们相助一二也是常理。”
“常理个屁!林子玉,你不会是早就想当朝廷的走狗了吧!”
“我林子玉行得正坐得端,对将军忠心耿耿,你少以小人之心度我君子之腹!”
眼见着这两人愈演愈烈,周盛桐忍不住大喝道:“这是什么时候了?自己人和自己人吵。”见林子玉和翟羽纷纷垂下头,一个个丧眉耷眼的样子,周盛桐才歇了火,转而问一旁的宋琼英道:“琼英,可打探到宁州为何失守?”
宋琼英连忙拱手:“明懿郡主派了两人去宁州谈判,以粮食换城池,不费一兵一卒便拿下了。”
“哦?”周盛桐挑了挑眉,问,“可知道是什么人?”
“只知道有一人是名剑山庄的少庄主燕子尧。”
周盛桐声音平静,眼神中却闪过一丝杀气:“没想到竟然还有江湖中人牵扯进来。这倒是有趣。不过,既然摄政王不顾君臣之义,我们清君侧又何罪之有?”
……
宁州易主让远在京城和朔都大乱,但宁州城的百姓却是难得的过了个好年。毕竟,三年大旱,老百姓连顿饱饭都不曾吃过,又何况是过年呢?虽然明懿郡主带来的粮食并不算多,但是让宁州城的百姓挨过这个冬天并不是难事,到了开春,万物复苏,宁州城就算是死里逃生了。
宁州城百姓最初对新皇帝是个女子颇有几分不适,不过在这种时节,谁给粮食谁就是老大,个别想不开的闹事之徒也很快就忍不住钻进了借粮食的队伍,当然也避免不了被一顿冷嘲热讽。
至于纪黎,虽说外头的人并不知道她在宁州之变中的角色,但这几日,纪黎一直跟着齐昭料理宁州的、案卷,昭明军和宁州城的人也逐渐习惯了这一位连李大人都要听她的女官。
齐昭有心让宁州成为昭明军的粮仓,因而对宁州的政务很是上心,再加上三年大旱宁州的问题并不少,连带着纪黎也忙了好一阵子,直到除夕之夜方才得了空。
时辰不早,纪黎把窗子关上,收拾妥当,便打算离开县衙,却没想到刚走出县衙大门就见到一个熟悉的身影。
燕子尧穿着宁州捕快的粗布短衣,但是也遮掩不住他的神清骨秀。来了宁州城后,齐昭便让他跟着李木远做事,也算是磋磨磋磨他的脾气。
“燕子尧。”纪黎朝着他扬了扬手。
“纪黎,你去哪儿?”
纪黎有些犹豫要不要告诉燕子尧自己的去处,不过一想到燕少侠刨根问底的个性,她也只是犹豫了片刻,道:“我想回太平村看一看。”
“太平村?”燕子尧皱了皱眉,“去那儿做什么?”
纪黎凑近他,压低声音吓唬他:“去杀人灭口。”
燕子尧一愣:“那你得带上我呀。你一个弱质女流,等会儿被人杀人灭口还差不多。”
燕子尧认真的样子让纪黎心中忍不住一滞,正是因为知道燕子尧不是那样会阿谀奉承的人,这会儿反而让她生出了几分被信任的温暖来。
他是在告诉她,不管她做什么,他都相信她有自己的道理,而且会永远追随她,义无反顾。
宁州城的街道寂静无声,只有寥寥数人在街上摆摊。这三年的灾情夺去了不少人的性命,也毁了不少人的生计。但是随着旱情的缓解,土地也在以一种缓慢的速度恢复生机,只是不知道有多少人能够挨过这漫长的严冬,迎来暖春。
宁州主城距太平村有不小的距离,因而纪黎租了一辆驴车,心里还盘算着燕子尧说的那句话。
燕子尧对她心中的心潮汹涌浑然不觉,自顾自说道:“再说了,在这衙门待着可太无趣了,再不活动活动,我恐怕都要长菌子了。此番还得多谢谢你,不然,我也没得机会出门。”
“燕少侠说的好似你这几日没出过门似的。”
燕子尧摸了摸鼻子,道:“还不是那几个捕快平日里练武惫懒了些,被我教训了几分。郡主嫌我多事,这几日便着我面壁思过,今日才放出来。要不是那燕老头子非得让我完成这任务,小爷才不来这儿受这气呢。”
纪黎早就习惯了燕子尧的絮叨,一路上有一搭没一搭地应和两声,倒也显得多了几分岁月静好。
到了半夜,两人终于到了太平村。
越到太平村,纪黎反而变得沉默寡言了起来,她甚至不知道自己为何要来,只是觉得应该要来。她来做什么呢?说自己原谅他们,这回来接他们过好日子?说自己恨他们,不杀死他们难以报心头只恨?
纪黎的心里像是一块重重的石头压着,喘不过起来,但是她也不知道那块石头是什么。
“这是你家吗?”燕子尧看着眼前破败的茅草屋问。
纪黎没有回答,径直走上前去,推开那扇门,吱呀一声,木门缓缓打开。
一具尸体蜷缩在床上,是纪父。
灶台有煮过东西的痕迹。
纪黎知道,这是她的母亲和弟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