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一石还没说话,马宁远当即接口道:
“那是当然,那是当然。”
徐行这才微微颔首。
沈一石听得出来,哪怕有徐长的这层关系在,可徐行还是因为自己的规矩和脾气,才改变了想法。
很显然,这是一个行事自有法度,不为外界所动的人物。
想到这里,沈一石有些好奇,忍不住问道:
“徐馆主,我看你不像那种行事肆无忌惮,不计后果的角色,今天若不是我在此,你准备怎么处理?”
徐行哂笑一声,眼中闪着精光,悠悠道:
“郑泌昌这些人,不顾东南局势,也要调集官军来强行踏苗,推动改稻为桑,定然是受到了朝中的压力。
这也代表着,朝中严党与清流的矛盾分歧,已然到了顶峰,必然有一场厮杀。
胡部堂这个人的性子,我也略有耳闻,他惦记着严嵩的恩情,不愿投身清流和这老贼作对,也不愿见苍生离乱,只能在暗处使劲。
到头来,多半也是他来补这个烂摊子。
既然如此,我不如先以倭寇的名义,将这群人尽数杀掉,再通知我叔父来接手。
等着几个隶属严党的大员死了,胡部堂哪怕不想动手,为防备朱天都,也只能先将整个浙地,乃至东南都纳入掌中,以此为根基整合力量。
经由此变,朝廷也该意识到,东南局势已然动荡,倾覆就在旦夕间,这‘改稻为桑’的国策,已没有实行的土壤了。”
听完徐行的谋划,沈一石不得不承认,这年轻人的举动看似鲁莽凶险,实则是快刀斩乱麻,凌厉果决。
他来这么一出先斩后奏、将军抽车,无异于裹挟着东南各方前进,加速分化,也不失为一道破解困局的良策。
再联想到,徐行方才吟诵那首词,沈一石不由得在心头暗赞一声。
长的侄子,果真是武全才,单纯做个抡拳头的武人,有些浪费了。
他忍不住开口,赞叹道:
“踏法此计,一旦做成,堪称万全,可保东南无忧矣。”
看出徐行不是那种不讲道理的人物后,沈一石也心安理得地把“徐馆主”这种稍显疏远的称呼,换成了更亲切的表字。
徐行闻言,却只是一声叹息,摇头不语。
就连一旁的马宁远也忍不住了,开口问道:
“徐馆主,这是何意啊?”
为官多年,马宁远察言观色的水平自然不低,便跟着沈一石方才的称呼,也叫了一声“徐馆主”。
他虽是不忿于徐行试图裹挟胡部堂,强逼这位浙直总督做决定的架势,却也不得不承认,这的确是条妙计。
而且天下间,有能力、有手段将这计策付诸实践的,怕是有且仅有徐行一人。
徐行将手中铁棍舞了个棍花,从容答道:
“天下事,从来没什么万全可言,如今朝中那群人已然近乎疯魔。严党、清流,甚至是皇帝老儿本人,都在其中使力,他们是不会停手的。
这些势力中,只怕没有一方是真正希望东南好过的,严党是皇帝老儿白手套,搞个什么改稻为桑,也只是为收割钱财而已。
没有改稻为桑,他们也还会有其他手段。
清流多半也是希望借这个机会,干脆逼反东南,把局面弄到不可收拾的地步,令爱惜羽毛的皇帝老儿,不得不为了名誉,舍弃严党。
更何况,朱天都又岂是易于之辈,他真会坐视东南局势动荡,而不出手干预?
内忧外患齐至,这便是大厦将倾的局面,又岂是一个所谓的万全之策,能够拦得住的?”
得益于领先时代的眼光,以及手中掌握的历史情报,徐行对局势的分析简直是鞭辟入里。
马宁远、沈一石两人只听得目瞪口呆,简直不敢相信,如此透彻的言语,是出自一位江湖武人之口。
他们甚至都没有注意到,徐行言语中,对皇帝的大不敬态度。
见两人震惊的模样,徐行又是一叹,摇头道:
“既然局势已然如此,你我之辈,只能各自争渡了。
但愿我这番行为,能够为胡部堂他们争取出更多时间,整顿军务,以备大战。”
说完,徐行不再理会愣神思考的两人,转身跑到连绳的尸体旁,伸手摸索起来。
在北方练拳多年后,徐行也有了个习惯,每次打死拳师后,必会搜刮尸体。
这个世界的武道传承,向来极为保密且郑重。
武行自古便有关门弟子的说法,这种弟子得了真传,练功时得挂起帘子遮挡,连家人也不能看。
故而,武行又有个别名,叫做“挂子行”。
所以,大凡有业艺在身的拳师们,都会将师门传承里最为精髓的拳谱,贴身保管,以防为宵小所趁。
好在,这些武道传承中最精华的部分,往往篇幅不多,方便携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