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要名分。”她说,“我也不想进宫。”
这就让人两难了,她不想进宫,那个束缚人的囚笼困不住她,他早知道。但她为什么连皇后之位也不想要?如果说是体谅阎氏,当他发现自己再也回不了头时,就已经同阎氏彻谈过了。一个无宠的妃嫔一跃成为皇后,本朝没有过这样的先例。必要的时候自请退位让贤,他答应保她尊荣,保阎家满门平安,两下里早就谈妥了,一场交易,没有谁愧对谁一说。
可当他替她铺好了前路,她却不肯接受,这让他很觉得伤心。以往听说女人争取名分地位,为什么到了他这里,求取名分的竟成了他?
可他不敢质疑,怕触怒了她,她又改变主意。于是只好退而求其次,仔细思忖后小心翼翼提出,“西苑景色宜人,比宫里灵秀。你要是喜欢,咱们可以住在琼华岛,一切以你高兴为上,成吗?”
她想了又想,终于松口答应,“那地方倒是清净,躲进去就见不着外人了。时候一长,能忘了年月,忘了自己是谁……也好。“
横竖只要能商量出个结果来,就是天大的幸事。皇帝忙说好,“我让人去筹备,往后白天我进宫料理政务,晚间回西海子陪你。倘或懒得走动,把议政大殿迁到岛上也使得。”
她的眉目
这才逐渐舒展,“你既然应准了,那就容我回去准备准备吧。我这回进宫是为陪着太后过重阳,要是一去不回,怕老夫人会进宫讨人。倒时候事儿闹大了,你我脸上都不好看。”
皇帝颔首,忖了忖道:“过会儿让人伺候你回去,等你交代好了,先送你去西苑,我入夜就来见你。”说完深吁了口气,拥着她发出了一声短促的哭腔,“你不知道我这会儿有多高兴。我没有正经娶过亲,也没有设想过和心爱的人朝夕向对,是种怎样的滋味儿。如今我知道了,我满脑子想的都是和你花前月下,我也想像个寻常男人一样,有人疼有人爱,有人口头心上念念不忘。”
他看不见如约的脸,也看不见她唇角的嘲讽。他们之间的仇恨还没理出头绪来,想得那么长远,不过是给自己编造美梦罢了。
可她亦伤心,总有一种羞惭萦绕在心头,怒己不争。
若说感情,自己当真对他一点感情也没有吗?其实欺骗得久了,会把自己也拖进深渊,这点她早就有准备。如果他们之间没有血海深仇,如果她不必背负那么重的枷锁,想必她也会仰望他,像京城所有姑娘一样,孜孜地爱慕着他……但世上哪有那么多如果,如果有如果,她宁愿自己的家人都在,哪怕是远离京城,逃到岭南或是漠北去,只要全家人都活着。
可惜一切不能重来,她的错漏却即将要发生,自己能够预见,所以痛苦也在成倍增长。也许到了不能再承受的时候,自行了断也不失为一个好办法,就算给这苦难的人生,做了圆满的总结吧。
她的凄楚纠结,不敢让他看出来,他还在为她的转变心生欢喜,抱着她,爱不释手地打量又打量。
如约难堪地别开了脸,“你老是看我,有什么好看的。”
他说就是好看,“回头还要给你画一幅画像,长长久久挂在御案正前方。晚上我能看见你,白天要是想你了,睹画思人也不失为一个好办法。”
那张总是一本正经的小脸上,终于露出了几分腼腆的笑。她从他怀里脱身,“那我这就回去吧,回禀过了余老夫人,才好安心留在西海子。”
他自然不会阻止,看她慢条斯理地,一层层把衣裳穿上。
转回身,她移到镜前绾发,他体贴地候在一旁,给她递梳篦,替她往胭脂棍上蘸口脂。
她抬起眸子,就着镜子瞥了他一眼,他长发散落,穿一声轻薄素白的寝衣倚在边上,很有种闲云野鹤的禅意况味。修长的指尖盘弄着那根小棍儿,盯着她玲珑的面颊看了良久。
她知道他在等什么偏头凑到他面前微微仰起脸那姿势简直像在索吻。
忍不住的时候千万不要压抑自己。他当机立断亲了上去在她嗔怪之前忙撤回来在那饱满的唇瓣上扣了个鲜红的章。
一切收拾停当了她站起身抿抿发悄然朝床前望了一眼。昨晚上隐约听见发簪落下的声响可能是沿着脚踏边缘滚到床底下去了。无奈这会儿没办法找回来只好不了了之了。
外面的人已经在门前等了好久她提裙出去门前停着一抬小轿。
汪轸上来行礼说夫人登轿吧“马车在山脚下候着您到这会儿还没用膳车上牛乳茶和小茶食都是现成的先垫吧垫吧千万别饿着了。”
如约转头望皇帝他眼眸微颤轻声道:“我在西海子等你。”
她点了点头回身坐进小轿。俯身的一瞬掩在褙子下的饰物乍然一现是他送她的那个玉吊坠。
心头被什么撞击了下闷闷地痛。他目送小轿走远不知怎么回事他越来越觉得惶恐仿佛每一次分手都是生离死别也许哪天她一走就再也不会回来了。
“万岁爷”章回上来压声请示下“西苑那头……”
他沉默了片刻淡声道:“传话叶鸣廊宫门上增派两队人做足样子就成了。”
原本皇帝的行宫合该里外全是负责警跸的锦衣卫但他只要做做样子看来有些说头。
御前伺候的人首要一条就是不多嘴不胡乱打听该你知道的时候一切自然见分晓。
章回应了声是扭头望了望偏移的日头“时候不早了奴婢伺候万岁爷更衣这就起驾回宫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