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安欠了欠身,说道:“太原公乃天潢贵胄,贫僧区区一介布衣,怎敢妄自为师。不过,若是太原公得闲来陪陛下习武健体,贫僧倒可在旁稍加点拨。"
莫小丰大喜,连忙起身施礼道:“大师若肯指点一二,贺嵩自是求之不得,请受贺嵩一拜!"
会安离座相扶道:“无需如此。"
皇帝笑道:"贤弟名唤一嵩字,岂非早已与少林有缘?自今日起,朕与你便可算是同门师兄弟了,来,咱们同饮一樽。”
虽然未行拜师之礼,可会安已亲口答应传授武技。莫小丰尽管对皇帝仍心存芥蒂,心中还是感到喜出望外,不知不觉和皇帝也亲近了起来,推杯换盏,片刻间几樽酒下肚,脸上泛起了红光。
李嫔笑嘻嘻地提箸为他布着菜,说道:"昨日接到祖媛的信,她在信里夸赞二公子诗作得极好呢!"
见莫小丰一脸茫然地望着自己,李嫔抿嘴一笑,提醒道:"二公子前些时在双柏堂所作的'吟月三章'不仅传遍了邺都,就连远在李鱼川的祖媛也看到了呢!”
莫小丰的脸上更红了,忙说:“随口乱吟,不值一提。"
"二公子自谦了。"李嫔从衣袖中摸出一张洒花信笺,递给莫小丰,笑道,“信笺上的这一首诗,请二公子过目,评点。”
莫小丰讶异地接过信笺,展开观瞧,见素白的信笺上字迹娟秀地录有一首诗:“关山月,客子忆秦川。思妇高楼上,当窗应未眠。星旗映疏勒,云陈上祁连。战气今如此,从军复几年。”
"好诗啊好诗!李小姐所作胜过臣远矣!”他随即半真半假地赞叹道。
皇帝被他夸张的语气所吸引,好奇地问道:"哦?但不知这首诗好在何处?"
“陛下请看,此诗描摩的是离妇月夜思夫情状,意境廖廓,虚实相映,虽无华丽之辞藻,却蕴质朴之真情,所谓由感而发,凭心而吟,依臣想来,足可流传后世。”莫小丰搜肠刮肚地寻找词句,极力夸赞道。
皇帝接过他递来的信笺,尚在用心品味诗的寓义,李嫔却"咯咯"地笑了起来:"二公子谬赞了,此诗并非祖媛所作,只不过是她抄录南朝徐陵的一首旧作。”
为缓解尴尬的场面,她随即又道:"祖媛要我拿她抄录的这首南朝人所作的诗给二公子看,其实是欲向二公子求一首诗,来作为对此诗的评点的。望二公子莫要推辞。”
莫小丰听到这话,原本就颇可观瞻的脸上更增加了一些复杂的表情,心想:该来的终究还是会来呀!李祖媛这分明是出题考校自己嘛!
皇帝显然对李祖媛以诗求诗来考校未婚夫婿的做法极感兴趣,眼盯着手里的信笺,有意无意地提示莫小丰道:"战气今如此,从军复几年。唔,料想徐陵本意,颇有息戈止战之愿。。。”
会安趁势恭维皇帝道:“陛下于从军复几年一句窥得徐陵息戈止战心愿,是天下苍生之福啊!”
莫小丰此时已从羞愧,尴尬的情绪当中恢复了过来,不服气地想到:李祖媛你个小丫头片子,不是想叫我依照你划定的路子来作一首止战的诗吗?我还偏不按你的路数来!
主意打定,略一沉吟,即冲李嫔拱手道:“臣才识寡陋,娘娘见笑了。"随即朗声吟道:“秦时明月汉时关,万里长征人未还。但使龙城飞将在,不叫胡马度关山。"
当他吟诵至“不叫胡马度阴山"一句时,忽然想到阴山在西北方向,依贺嵩的身份和见识,似乎不该吟出这样的诗句,遂灵机一动,将阴山改作了关山。
“好一个但使龙城飞将在,不教胡马度关山!”不待皇帝开口,会安即拍案赞道。
李嫔望着莫小丰的目光中也流露出惊诧和赞赏,轻声吟诵着流芳百世的慷慨诗句。
唯有皇帝,若有所思地凝望着园内一隅残存的积雪默不作声。移时,方道:“卿所吟诗句,令人如闻金戈铁马之声,恨不能立时便跨马提槊,驰骋疆场矣!来,朕再敬你一樽!”
莫小丰暗叫声“惭愧",起身接过皇帝手中的酒樽,仰面一饮而尽。
皇帝招手示意他坐下,用商量的口吻说道:"卿所作好则好矣,然开篇'秦时明月汉时关'与收尾一句‘不叫胡马度关山'都用了一关字,似嫌重复,倘若将末句改作‘不叫胡马度燕山',卿以为如何?”
“陛下圣明!一字之改,如画龙点睛,使人诵之更添了一份豪迈气慨。”莫小丰一半出于真心,一半出于遮掩心中的惭愧,躬身称赞道。
"来人,拿笔墨来,朕要亲笔录下这首壮诗,赐予卿!”皇帝被他恭维得越发来了兴致,高声吩咐道。
彭兴应声差人拿来了纸砚笔墨等物。皇帝命撤去酒宴,铺纸于石案之上,提笔刷刷点点写下了四行诗句。才要在落款处写下某年某月赐某人,却听莫小丰说道:“此诗系应李家小姐之请所作,臣斗胆求陛下将墨宝赏赐李家小姐。”
皇帝开心地笑道:"
卿言虽然有理,然朕无端赐诗于闺阁女子似乎不妥。这样吧,落款留白,只用一枚朕常用的闲章,姑且算做朕赐予卿的新婚贺礼吧。”
说罢,搁笔在侧,即命彭兴上前在落款处加上了印识。
莫小丰自然免不了又说了一番谢赏的话,心中却起了疑心:皇帝又是亲笔录诗,又是矜印赐诗的,难道是想把这首诗据为己作不成?
"臣妾代妹妹拜谢圣恩了!”
李嫔颤巍巍地起身,作势要下拜,皇帝伸手扶住她,一边说着"爱妃无需多礼”,一边问莫小丰道:“上回丞相来朝,可曾与卿说过何时前往李鱼川迎亲?”
莫小丰见李嫔也期盼地看着自己,遂躬身答道:“父王已与李先生议定,臣可于冬至日前往李鱼川。"
“听说青竹郡主也已来到了邺都,不知二公子打算何时迎她入门啊?”李嫔关切地问道。
莫小丰心念一闪:李嫔既为李祖媛的堂姊,想必是不愿看到段青竹先被自己迎娶入门的,何不利用她来设法至少拖延与段青竹的婚事?
于是,便道:"回禀娘娘,郡主是奉臣的母妃之命前来邺都与臣成亲的。然而,眼下父王伤势不明,臣忧心如焚,实无意于嫁娶之事,还求娘娘体谅,成全。"
李嫔的目光变得柔和了起来,颔首说道:"丞相吉人自有天佑,一定不会有大碍的。太原公需辅佐陛下料理朝务,无暇操持迎娶也在情理之中。日后若有机会见青竹妹妹,本宫自会劝说她的。"
"臣叩谢娘娘。"莫小丰冲李嫔深深作了一揖。
皇帝仰面看了看天色,说道:"时辰不早了,大师伤势初愈,不宜久坐。晋阳乐,你代朕送大师回去吧。往后若是坐堂听禀听得腻了,不妨进宫来陪朕练练拳脚。”
当下诸人各自散去。莫小丰遵旨和会安一道离开宫城,不顾会安的一再推脱,坚持要送他返回七帝寺。
在走进七帝坊时,莫小丰忽然问会安道:"听陛下身边的彭公公说,三年前是杨遵杨司马举荐您来邺都传授陛下武技的,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