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她们外面的人挤在一起,都在干什么呢?”次日,来薛园探问的路上,崔明珠撩开马车的车帘,叫外头的侍从,“听说这两条街的伤亡是最轻的,有个士族娘子带着人出来把贼匪都给抓了,有没有这回事?” 她说这话时,自己也觉得有点不可思议,伸手掏了一下耳朵,咂嘴:“贵族淑女练武,不过是修身养性的花架子,谁啊,胆子这么大……” 侍从上前打探了一番,回复道:“回主家,她们想给昨夜带兵救人的黑衣菩萨立一个生祠,供奉菩萨长命百岁。小的不识字,不知道是供奉的哪一位。” 黑衣菩萨?崔明珠听得牙酸,这称呼也忒过了一点儿,不就是带着人抓了几个贼么,还至于当菩萨供起来么? 她翻身下车,四周家兵开路,亲自挤过去一看。见到香火跟前新塑了一个木头的雕像,一看就是出自平民百姓之手,上面没有官员遣人立祠的贵重金身,只囫囵雕刻出一个玄衣佩剑的女子身形,下面刻着一行红字: “薛氏三娘子玉霄神女之延生牌位。” 崔明珠一愣,眼神登时就直了,揉了一下眼睛,又看了一遍。 她看了又看,步子都定在地上了,扭头问侍从:“我是不是不识字?” 侍从愣道:“……瞧您说的,您近来不是被侍御史大人催着读吗?” 崔明珠这才转过头,随手抓了旁边的一个打扮寒酸的读人:“这是给谁立的?给谁?” “给的……给的薛三娘子啊。”读人战战兢兢,小心应答,“三娘子昨夜救了我们这里很多人命,今早还派人出来义诊、施粥,这样的善举,实在是——” “善举?”崔明珠忍不住抬高了声调。 她把对方吓得不轻,不知道该如何讨好。崔明珠猛地松手,扭头大跨步回到马车上,她想破了头都没想通,善举这俩字怎么能跟薛玉霄联系到一起?这家伙从小就坏,见到血就会兴奋,她居然会救人?还救了这么多?! 马车继续行驶。这一路过来,崔明珠耳朵都听起茧子了,从“玉霄娘子就是活菩萨”,到“她救了我们一家的命啊!”类似差不多的话在耳畔循环播放,她听得表情都麻木了,到薛园门口,伸手狠狠掐了自己一下。 “哎哟。”崔明珠疼得呲牙,揉揉被掐青了的大腿,心说这居然是真的?这怎么能是真的啊! 但这就是真的。 崔明珠心中五味杂陈,像一只被泼了一盆水的湿哒哒小狗,唉声叹气地带着人进了薛园,坐在正厅里,浑身冒着幽怨气息地等她。 没过多久,薛玉霄出来见她。 薛玉霄忙了一夜未眠,吩咐完义诊施粥的应急诸事,就回屋补了好一阵子的觉,虽然换了衣裳,但总觉得鼻尖还萦绕着一股似有若无的血腥气。 她精神不佳地坐下:“看你胳膊腿儿俱全,我就放心了。” 崔明珠上下打量她,眼睛瞪得像铜铃,好半晌才道:“看你没羽化登仙飘然而去,我也放心了……” 薛玉霄噗嗤一笑:“什么意思?我的脸色看起来要飞升了吗?” “不……”崔明珠缓缓摇头,“你知不知道外头的百姓都在干嘛呢?她们给你立了个生祠,叫你玉霄神女。” 薛玉霄一口茶差点呛到。她抬手顺着胸脯,缓了口气,惊讶道:“神……女?” 崔明珠的表情还是很幽怨:“往日里一起挨骂就算了,你怎么偷偷当善人?以前我姨母骂我,想一想好歹比你强些,骂两句就算了,现在姨母她们骂我,一看你变成这样了,还不把我打死?” 薛玉霄道:“那你被关在家中,读的成效如何?” “不如何。”崔明珠无精打采,“你什么时候陪我出去听曲?” 薛玉霄道:“我接下来还很忙……我要办一个义庄,李芙蓉赔给我的田地角落里连着一个荒地,种不出粮食,我之前派人买下了。以现在的情景,太多百姓无力安葬遭到意外横死的亲族,即便领了官府的抚恤金,给家里人吃饭尚且不够,怎么能拿来安葬人……我打算把这块地捐赠出来,由薛园的人帮助安葬入土,城中无人认领的尸首也是一样这么办。” 崔明珠伸手摸了摸她的额头:“三娘,你为什么要做这样吃亏且无利可图的活儿啊?” 薛玉霄拍掉她的手,叹道:“什么无利可图,若不及时处理,惹出瘟疫来,要再死上十倍不止的人。别以为饥馑战乱殃及不到你,知不知道什么叫以人为本?” “以人为本?”对崔明珠来说,这还真是个新词儿,她打了个哈欠,“不如多养点牲口,耕种起来比人好使。” “你……”薛玉霄捏了一下眉心,忍住了。 崔明珠继续琢磨道:“怪不得外
头那群人给你立祠,生老病死的大事,就是沾亲带故的亲戚也管不上,你这不就是当了人家在世的活祖宗了?怎么连这个忙都帮啊。我听说你还开了义诊,你那个义诊堂到处都是什么、什么酒精良方的味道,连地上都是,那是什么玩意儿啊?” “环境消毒……”薛玉霄解释累了,只好说,“解释起来很长,你可能听不懂。” 崔明珠立刻摆手:“那别讲了,我不乐意听。要是我弟弟在,他说不定会爱听。” 崔明珠有很多个弟弟,但让她这么称呼的只有一个,那就是崔家排行第七的嫡出幼子崔锦章。崔锦章跟崔明珠同出一父,关系很好,只不过崔七郎很小的时候就拜了一个道士为师,随着老师云游学医。 这位神医崔七郎,在原著剧情当中可以说是神乎其技,药到病除。要不是有他在,裴饮雪原著里可就不止是断腿了,他的命都…… 一提及此人,关于他的信息便在薛玉霄的脑海中浮现出来,她微微愣神,随后道:“七郎什么时候入京?” “快了吧,下个月是祖母的七十寿辰,他一定会到。”崔明珠先是回答,随后又用那种很奇怪的眼神看了看她,对薛玉霄过往的德行印象很深,立刻告诫道,“你看上谁都行,别打七郎的主意!别的小郎君玩就玩了,我弟弟可是——” “你弟弟貌若潘安,心地善良,仙君下凡。”薛玉霄接过她的话,“我知道,我知道,从小到大你都快把嘴皮子磨破了,我怎么会有坏心眼。” “得了吧,你坏心眼多着呢。”崔明珠明摆着不信,“看你最近这么忙,我都要不忍心了,用不用我帮你?对了……你有没有听说,李芙蓉的正君萧安死了,她到现在都没操办丧礼……诶?别走啊,我还有别的消息,三娘——” 消磨了好一阵子,临到傍晚,薛玉霄终于把崔明珠送走了。 她被灌了一耳朵八卦,揉着额头回到后院,扫了一眼看守在此的韦青云:“姐姐们的伤势如何?外伤药、粮食、还有钱,都分发下去了吧。” 韦青云听她叫自己这些人“姐姐”,大惊失色,扑通一声就跪下了:“少主人断断不可这么称呼,我等卑微,承蒙主人不弃……” 薛玉霄把她扶起来,无奈道:“我拿你们当自己人,大家都是陪我出生入死过,在我身边半步不退的英雌豪杰,你不用太过拘礼。” 韦青云在心中道,话是这么说,可要真没守住薛园,我现在可就提着脑袋来见您了。所以薛玉霄话是这么说,她却不敢稍逾越,很有分寸地开始回复正事:“少主人,你吩咐的那些我都分发下去了,保证都送到每个人手里了。” 薛玉霄点点头,又道:“好,你带人先下去吧,好好休息。” 韦青云颔首应答,带着一队披坚执锐、昨夜才见过血的武将娘子们出了内院,回去休息洗漱。 薛玉霄推门进入,提着的一口气瞬间松散下来。从昨夜到今日,她脑子里的思考、嘴边的指令就没有停歇过,实在精疲力尽,于是伸手胡乱地扯了扯领子,坐在床畔的藤屉春凳上,垂着眼睛自己解衣带。 她解了几下,没扯开,正有些烦躁要喊人的时候,一只手从右肩边伸了过来,很快将纠缠在一起的带子解开。 这手还挺好看的。 薛玉霄原本有点燥的心情一下子恢复了,她盯着替她更衣的这只手,白皙匀称,骨节分明,看起来像是一双适合弹琴研墨的手……很像裴郎的…… 裴郎在窗下看吗?这是哪个侍奴,怎么感觉这么…… 薛玉霄短暂一怔,忽然偏过头看去,眼睫几乎触碰到他的脸颊。两人的呼吸猛地交融到一起,从温热到冰冷,再从一阵阵的乍暖还寒,这完全天差地别的两种气息扫落在彼此的面庞,犹如两条不断缠绕着、抵死交尾的蛇。 没等薛玉霄反应,裴饮雪率先拉开距离,只余一张清冷而沉默的侧脸。 “裴郎……你怎么……”薛玉霄颇为意外,“还珠和还剑呢?” “还剑去煮茶了。”裴饮雪道,“至于还珠……自从你上次凶了他,他就不敢在你面前近身伺候了。” “哦……我忘了这一茬儿了。”薛玉霄摸摸鼻尖,感觉浑身不自在,“那你来吧。” 服侍妻主更衣,这是理所应当之事。 但薛玉霄其实没怎么被他服侍过,这次换她浑身上下都在喊“救命”了。平日里薛玉霄不说,他也不会主动揽这种事,这导致薛玉霄对他的触碰觉得没那么习惯。 薛玉霄是坐着的,这样衣服就不太好换。他的手像游蛇一样抚过她的腰线,连带着碰到腰带下方的坠饰。在细碎的玉珏碰撞声中,薛玉霄感觉到他的手指将里面细细的绳结勾出来,摩擦在侧腰上,几乎有一点痒。 好痒啊…… 薛玉霄挪了挪
坐的位置,他的手在半空中顿了一下,然后又慢慢地挪过来,取下她身上的配饰。 裴饮雪一直垂着眼睛,看不清他的神情。薛玉霄为了缓解尴尬,主动开口问他:“你有没有被吓到?我回来太过忙碌,只睡了两个时辰,没顾得上问你。” “没有。”他道。 “遇到这种事,别人家的小郎君可吓到了不少。”薛玉霄玩笑道,“你胆子好大。” 裴饮雪道:“你还看到谁家小郎君被吓住了?” “我……”薛玉霄顿了顿,“啊?” “没什么。”裴饮雪飞速解释,“只是好奇。” 薛玉霄不疑有他:“也只是听崔明珠说的。她说卢氏的小公子找回来了,但被吓得够呛……” 话音未落,裴饮雪忽然说了句“抬一下手”,旋即倾身过来,两人的身体猛地贴合在了一起,他的手环绕到薛玉霄的身后,将固定衣服形状的布扣细细地解开。 薛玉霄呼吸一滞,感觉到他冰凉的吐息落在耳后——这是一种很奇妙的感觉,他的冷并不带着刺骨的寒气、也没有当初洞房花烛以刀逼杀的铮铮肃杀,就那么轻柔地、像是被风吹散了一枝残雪,融化在她的耳垂边。 薛玉霄听到他问:“你有没有受伤?” “没有……”她道,“我好着呢。” “没想到你真的是为了救人。”他的低语如同叹息般,很近地在耳廓边响起,“没想到你不止是说说而已……” 薛玉霄露出笑意,说:“你现在才算认识我了?我可是很厉害的。” “嗯,你可是……很厉害的。” 他居然这么乖乖地承认了。 薛玉霄愣了一下。她从来不吝啬夸奖自己,但这夸奖的话——尤其是裴饮雪嘴里说出来的真心夸奖,难度可比她自己夸自己要大多了。 薛玉霄正要扭头看他的表情,判断一下裴郎是不是真心的,就感觉里衣的带子全解开了,薄薄的衣衫落到他的怀里。 按照规矩,妻主的里衣当然也是当夫郎的来整理缝制,如果有正君的话,上面的绣活儿甚至只能交给正君去做,这是潜移默化出来的、对正室权益的一种维护。 裴饮雪像是被一把刀架在脖子上,动都不敢动,他沉默着把薛玉霄的里衣整理好,连指尖都透着一股烧熟了似得粉色,偏偏表情没有什么变化,看起来很冷静地道:“已经烧好了水,要去沐浴吗?” 冷静,冷静……只是她的……她的衣服…… 怎么可能冷静?他感觉自己浑身往外冒热气,只是因为天生体温低,才没有一串轻烟从头顶上冒出来的…… 薛玉霄也不好意思再让他帮忙:“我自己洗就行了,你坐一会儿,不用管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