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秋八月转眼到来,当杭州城中飘满了桂花香气的时候,杭州林家中发生事情已经逐渐的为人所淡忘。
虽然有很多双眼睛盯着林家,等着看林家的混乱和笑话,然而,林家内外依旧不可阻挡的恢复了正常。林柯的死,林家家主的变更似乎根本没能让林家有任何的衰败之象,相反,那些紧盯林家的眼神中看到的是林家生意上的新气象和林家家宅之中的安宁。
林家生意上,短暂的因为新规而导致的不适应其实之持续了不到半个月的时间。很快人们便意识到这些新规带来的变化,掌柜负责制以及独立核算的末位淘汰制让所有人都不得不警醒起来。混日子的大锅饭是不成了,以前的一些懒散混乱的作为也不再被容忍,所有人都像是上紧了的发条,绞尽脑汁的想有所作为。
那些管事掌柜之人,以前他们根本不用动太多的脑子,因为大小事务都有上面决断。但现在他们却必须要自己去解决一些属于他们的问题。虽然如此,但他们却是高兴和兴奋的,因为以前固然无需多想,但也没有多少存在感。而此刻,他们拥有的权力极大,承担的责任也更大,这种被重视的感觉比之由此带来的压力而言更为让人满足。谁不想自己是个举足轻重的重要的人物,谁也不想成为可有可无之人。人性使然,不外如是。
林觉的日子也很快变得轻松了起来,家里有黄长青主持,一干外房叔伯的帮衬,基本上无需林觉操心。虽然黄长青表现的很谦恭,每天晚上也来小院禀报一番,但林觉也只是听听则罢。偶尔隐晦的提醒黄长青不能再犯以前的错误,不能再以以前的做法来对待外房众人。黄长青显然也明白这一点,他本就是个精明人,分寸也掌握的很好。
生意上,有事务会的老掌柜们也逐渐适应了自己的角色。林觉现在已经基本上无需天天在船行坐镇了,老掌柜们看出来林觉无心在此处,除了大事,基本上也并不去打搅林觉。倒是师爷唐师曾有心,命人每日将处置的事务记录下来呈给林觉瞧,林觉倒也一目了然,对大小事务也做到了心中有数。
林觉很满意这种状态,这正是他所希望的结果,他可不愿意将s所有时间浪费在这些里里外外的琐事之中。他宁愿看看花看看鸟,骑着朝廷赐的马儿到处乱闯一番,漫无目的的混上一天,也不愿天天被困在那一堆索然无味的琐事之中。
当然了,有一件事他逃不掉,那便是身为大管事,他必须要维持好林家对外的交往,和各色商贾以及一些和林家有交情的官员们搞好关系。这恰恰是林觉最厌恶的,因为林觉知道,这些人和林家之间都有些暗地里的肮脏交易,而自己却不得不继续维持这种肮脏的交易。譬如通判张逸,林觉便不得不和他喝了两顿酒,同时还不得不和他那个曾经被光着屁股扯到大街上的宝贝儿子张衙内称兄道弟。
好在林觉的适应能力很强,有些事不得不为时,林觉也会咬牙去做,而且做得很好。
林家内外重新走上正轨,林觉紧绷的神经也松弛了下来。毕竟夺权容易,但在这之后如何让林家内外安稳下来,这才是问题的根本。现在一切都已经归于平静,压力也顿时减少了许多。剩下来的事情便是观察所有的措施所产生的效力如何,再加以调整应对便可。
但有一件事,林觉却必须要去做,那便是要去见一见林伯庸。无论如何,林伯庸是林家大房房主,虽然将他弄下了家主之位,但这过程确实不够光明正大。现在林伯庸闭门不出,林伯年临行前显然也没取得他的谅解,这件事毕竟依旧是个隐患。
林家上下团结一心是林伯年和林觉的共识,两人虽谋划了这一切,但根本的目的却并非要林家混乱分裂。而现在大房和二房三房之间势若水火,林伯庸万事不问避居别苑,林颂林润两兄弟更是破罐子破摔,每日喝酒寻乐骂骂咧咧的样子,这可不是个事儿。
在此之前,林觉曾试图去求见林伯庸,希望能弥合分歧。但林伯庸压根也不愿见他,让他吃了两次闭门羹。当时林觉正忙于内外,也实在没功夫去想这些事儿,但现在,一切平静,林觉想着最好能作出努力,取得林伯庸的谅解。哪怕不能谅解,起码也要有所和解,总不能老死不相往来。再说了,如果林伯庸一直不能原谅两人,长房和林家处于对立状态,那迟早也会出事情。
带着这样的想法,林觉决定再去求见林伯庸。八月初七午后,林觉抽出空来,独自一人前往湖西别苑。小虎死活想跟着,但却被林觉坚决拒绝。林觉绝不想让林伯庸有任何其他的想法,而且去找林伯庸的事情林觉也并不想被外人知晓。
林觉抵达湖西林家别苑时,已经是午后申时。秋阳高照,四处秋意甚浓,但在背阳的高大门楼之前,阴影之中已经有了些秋凉阴森之意。台阶门前大片的落叶堆积着,像是很久没有清扫,给人以破落凄清之感。
林觉心想,别苑也有不少仆役小厮在此,居然连落叶都不清理,这些仆役们也太不像话了。是否是因为林伯庸此刻的身份已经不是家主,这些仆役们也都怠慢了起来,这可坚决不能容忍。如果查出来事实真的如此,这些仆役和小厮们是必须要严惩的。虎落平阳被犬欺,仆役们怠慢主人懒散消极是绝对不允许的。
站在落叶堆积的大门前,林觉有些犹豫。之前是鼓足了勇气来的,此刻却又有些怯了。倒不是怕林伯庸给脸色,或者是担心他痛骂自己,而是到了这里,便不由自主的响起林柯死去的那日,想起那天发生的事情。即便林柯的死是咎由自取,但林觉总是觉得心中不畅,总是有些怪怪的感觉。
林觉调整了心情走到虚掩的门前正欲敲门叫人,忽然间听得身后远处柳荫遮蔽之下传来哗啦啦的水声。林家别苑就在西湖西岸边上,湖水拍岸也不稀奇,事实上站在这里便一直能听到水花轻轻拍打湖岸的声音,但此刻听到的却是剧烈的水花声,绝不是正常的水声。
林觉吓了一跳,忙转头去看。他看到一个头戴斗笠身着粗布衣服的老者正从码头下方缓步而上。那人手中提着两尾青鱼,兀自跳跃扭动不休。那老者也在此时抬起了头来,两人目光对视,都愣在原地。
老者不是别人,正是林伯庸。他带着斗笠,穿的像个寻常的普通渔夫一般。脚上穿着草鞋,还湿漉漉的粘着泥水。想必是在船舱之中的沾染了仓底的泥水。
“大伯。”林觉惊醒过来,忙下了台阶迎上去。
林伯庸皱着眉头,忽然转身朝湖岸旁走,快步下了石阶。林觉赶到时,欸乃声中,林伯庸上了小船已经划了离岸丈许之地。
“大伯,您这是作甚?”林觉叫道。
“钓了两位青鱼,本自好心情,却被一头白眼狼坏了心情。”林伯庸冷声道,手上不停,小船再离开丈许。
林觉皱眉叫道:“大伯,我知道你现在痛恨我,但永远这么相互不理也不是个办法。您总该让我跟你解释解释。不管怎样,我们都是林家人,总不能永远都不相互不搭理。就算是你不原谅我,咱们也该好好谈一谈,最少也该做个了断才是。”
林伯庸停了手中的桨,沉吟半晌。小船飘在湖水你缓缓的随着波浪荡漾着。忽然间林伯庸挥桨划船,却是朝着岸边划来。
“你上船来,有话我们船上说。”林伯庸用木浆搭在岸边青石上沉声道。
林觉略有些犹豫。林伯庸冷笑道:“怎么?怕我将你推下湖不成?”
林觉不再犹豫,快步下了石阶,纵身一跃,上了小船船尾。坐好之后,伸手向着林伯庸,林伯庸微微一愣,旋即将木浆递给林觉。林觉转过身子背对林伯庸,木浆轻点岸边石头,小船悠然离岸,往湖中荡去。
“大伯,咱们划去哪儿?”林觉侧头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