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顾枕澜的心中还另有打算。他怀中的溯源卷一靠近穆乾的棺椁便躁动得紧,他还未弄清楚其中缘由,不好妄动。毕竟他来穆家是来求人的,怎好节外生枝呢?
顾枕澜暗自决定等到开棺的那一天,暂且将溯源卷交给阿霁保管。
而穆震和孙妙仙,都因为要惊扰穆乾而于心有愧,对顾枕澜这番逝者为大的说辞自然是遵从的。于是三人一拍即合,又细细商定了细节,决定另卜良辰吉时,再来开棺。一切都说定之后已是后半夜到了,穆震便让人安排顾枕澜去休息。
他这一回自然是不用住柴房了。穆震给他们师徒安排了最好的客房,听说顾枕澜还带了灵宠,便索性将整个院子都给了他们。那院落又宽敞又安静,顾静翕想在里头打滚都没问题。
穆震和孙妙仙还要守在灵堂相互折磨,只好由傅其宗将顾枕澜带到客房去。
说实话,顾枕澜有些摸不透傅其宗这个人。说他不通人情吧,他一张利口字字见血将穆震辩得哑口无言;说他圆滑吧,他却又对他惹不起的顾枕澜抱着莫名的敌意。比如现在,傅其宗只管走在前头,一路上话也没说一句,那样子活像顾枕澜欠了他二百吊钱。
二百吊钱的债主大人只把顾枕澜送到院门口便一言不发地告辞了。顾枕澜若有所思地看了他背影片刻,忽然变脸似的喜笑颜开起来:“阿霁,师父回来啦。”
顾枕澜话音未落,便见眼前一道白光闪过,紧接着一个毛茸茸的物体便朝他怀里砸了过来。顾枕澜连忙后退两步接住它,口中道:“哎呦,几个时辰没见,你怎么好像又重了?”
顾静翕还没有长到会介意体重的年纪,它只管把一颗毛头往顾枕澜颈子上蹭,天知道它这大半夜是怎么担惊受怕地过来的!
相比之下,阿霁就要克制得多了。他虽然也跟着顾静翕一路小跑跑了出来,但是却硬生生地刹在了顾枕澜一丈开外的地方,问道:“师父,您这是遇见熟人了?”
顾枕澜闻言摇了摇头:“没有,听墙角的时候叫人发现了。说来话长,还顺手揽了个差事,咱这才有好地方住。”
阿霁:“……”他总觉得自己的师父实在没有一点身为前辈高人的矜持。他憋了半天,还是劝道:“师父,咱们出门在外,还是万事小心为上。”
阿霁说这话的时候是如此一本正经,以至于顾枕澜觉得自己像是回到了中学时代,逃课打球被教导主任抓住训话。他边走边想,这孩子真是越大越板正,完全没有了小时候的跳脱可爱。唉,他这才多大年纪啊,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七老八十了……
而阿霁也在暗自懊恼。他自从做了那个可恶的梦之后,就发现自己再也没办法像以前那样毫无障碍地跟师父亲近了。他只要离得顾枕澜稍稍近些,就会觉得手足无措、心乱如麻。于是阿霁看着在顾枕澜怀里撒娇的顾静翕也愈发不顺眼起来,他忽地一伸手,提着大猫的后脖子上的皮毛,将它拎了出来,斥道:“说了你多少次了,你不知道自己重么!”
顾枕澜撸猫撸得还没过瘾,刚想抗议,却一眼瞥见阿霁牢牢地抱着小白虎,心中不由得暗笑:这冠冕堂皇地跟人抢猫的样子,再老成不也还是少年心性?
一夜无话。次日,顾枕澜借着自己新活计的由头,开始肆无忌惮地在穆家山庄内院外院尽情溜达。穆家上上下下都知道这位是二爷和夫人的贵客,也没有哪个敢拦他。
顾枕澜信步走到外院,正好看见一群青衣弟子鱼贯而出。他眼尖,一眼看见把他们带回穆家的那个“大师兄”。
顾枕澜眼睛一亮,叫住那少年:“哎,小兄弟,咱俩一场缘分,我还没问你怎么称呼呢。”
那少年并没有因为顾枕澜是“贵客”而谄媚,也没有因为自己无意间得罪了他而不安。他始终礼数周全,不卑不亢,听见顾枕澜问话也只中规中矩地答道:“晚辈林清见过顾前辈。”
顾枕澜挺喜欢这孩子,他脸上微微带笑,道:“林清。跟我聊两句如何?”
林清:“是。”
顾枕澜边走边问道;“你来穆家几年了?现在在跟谁修行?见过老家主吗?”
林清一一答道:“晚辈来穆家五年了,跟的是夫人的亲传弟子路真人。只见过师祖一次,还是刚入门的时候。”
顾枕澜点了点头,又问道:“家主过世的那几天,家里可有什么动静?”
林清一愣:“晚辈那段时间并不在家,不过师兄弟们都说那几天与以往也并没什么不同。师祖仙逝的事还是管家告诉他们的。”
听到这,顾枕澜挑了挑眉,可也没多说什么。这少年没骗他——他没必要这么做——可是穆乾怎么说也是一方大能,他陨落之时不说山海动荡,也绝不该是默默无闻的。看来他的死果然有蹊跷,可是放眼穆家又有谁有这个本事,能压得住大能陨落的异象呢?
他还待再问林清几句,却被一个声音突兀地打断了:“顾掌门,您在穆家做客,还是不要乱跑得好。否则若是不小心触到了什么机关,伤着您穆家可不好交代。”
这无礼的人自然是傅其宗了。顾枕澜的脸色变也未变,信口道:“我看您修为还不如我,做客的时候,不也敢到处跑吗?”
他一说完这话,傅其宗的脸色顿时就成了盘颜料似的,青一阵红一阵。他仿佛按捺了半天才忍住怒意似的,冷冷对顾枕澜道:“孙夫人和穆二爷让我请您到老家主的灵堂去,有要事相商。”
顾枕澜点了点头算是回应,然后便自顾自大步走了。傅其宗没有跟上去,他眯着眼打量了林清半晌,道:“路政的弟子,嗯?今日的功课我做主给你免了,你且去找他领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