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玄意识到自己说的有些多了。他也是太关心自己的姐姐谢道韫了,为她鸣不平,抱不公。提及此事,他便有些上头。当年谢道韫拒绝这门婚事,他也是支持的。但无奈这件事现在成了一个死结,将姐姐死死的困住了。 “不说这些了,这雪下的大了,我们回屋喝茶吧。”谢玄摆手道。 李徽点头答应,确实这一会的时间,空中大雪已经是‘未若柳絮因风起’了。大雪纷纷,自己和谢玄身上头上都已经都白了。 回到堂屋里,重新沏上热茶。谢玄道:“李县令,我这三日叨扰的厉害,你怕是有些烦了吧” 李徽忙道:“谢兄何出此言别说三日,三月三年也是无碍的。我和谢兄这三日把酒言欢,我自己觉得甚为融洽。我很享受和谢兄相处的时光呢。” 谢玄笑道:“我也是如此。我来之前绝对没想到能和你如此的情投意合,无话不谈。这令我很是高兴。不过,我已经呆了太久了,不得不走了。午后我便要回京城了。” 李徽讶异道:“午后便走么怎地便要走了” 谢玄笑道:“我才上任中军,不好告假时间太长。不得不回去了。” 李徽叹了口气道:“说的是,那也只好如此了。中午咱们再畅饮一番。” 谢玄道:“那是自然。不过现在我有几句极为重要的话要和你说,你要听清楚,听仔细了。” 李徽一怔,神情肃然道:“请说。” 谢玄的神情也严肃了起来,点头道:“此次我来居巢县,除了和你有约定之外,也是来向你道谢救命之恩的。但除此之外,我还有另外一个任务,便是替我四叔来考察你的。” 李徽愕然道:“替你四叔考察我安石公么此话从何说起” 谢玄摆手道:“你听我说。这三天,我问了你许多事情。你在居巢县做的事情令人敬佩,且行事甚有章法。其实不瞒你说,你做的这些事,王牧之已经禀报了上去。我四叔和琅琊王家大人都已经知道了所有的一切。我问你,只是想从你口中进行验证罢了。”李徽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咂嘴道:“王太守上禀这些事作甚” 谢玄沉声道:“王太守不但上报了这些事,还向他的族叔,尚仆射王彪之举荐了你。而这件事,我四叔也知晓了。王牧之因为抗洪救济不力,酿成了民变之事,年底便要离任了。他在卸任之前,请求王彪之将你调离居巢县,所以列举了你做的这些事情作为你有能力的证明。” 李徽沉默半晌,轻声道:“原来如此。” 李徽心里有些感动,王牧之虽然一开始对自己并不友善,但他终究还是决定帮自己。他要离任了,历阳郡下一任郡守是谁无从得知,他定是知道自己在居巢县的处境很危险了,所以想帮自己一把。 “王彪之将此事告诉了我四叔,恰好,我在京城也将你的事和我四叔说了。当然我所知的有限,我只说了你碾子山和袁谨作战的事,以及你赠我宝剑救了我一命的事情。四叔便让我对你进行一些考察。看看你是怎样的人。”谢玄沉声道。 李徽的心中其实已经很激动了,自己这段时间过的并不轻松。外表的清闲掩盖不住心中的隐忧。在刺杀事件之后,李徽知道桓氏的报复迟早要来,自己未必能躲得过后续的迫害。所以心里一直是紧绷的。 但现在,自己忽然进入了谢安和王彪之的视野,那其实意味着,自己作为一枚棋子,或许已经成为了一个值得博弈的点。虽然这不是什么好事,这其实预示着自己正式进入了暴风眼中,但对此刻的自己来说,却也绝对不是坏事。 “但不知,谢兄的考察可结束了么又得出了怎样的结论”李徽沉声道。 谢玄微笑道:“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想要问你,这其实也是我四叔和王彪之想要知道的。” 李徽点头道:“请问。” 谢玄道:“你究竟是出于何种缘由拒绝桓大司马的招揽我想要听的是真话,而非敷衍之言。” 李徽笑了起来,这样的问题自己已经被问过多次了,王牧之问过,桓序问过,顾谦问过。许多人都对此疑惑,因为这确实有些不可思议。但是那答案却是李徽不能明言的。 李徽斟酌着词语,他当然不能说出真相,但也不能避而不谈。因为李徽已经意识到了,这一次是自己人生之中最大的一次机遇,那也正是自己想要走的路。谢玄代表他身后之人的询问,自己的回答也许决定了自己的命运。 “谢兄,李徽出身寒门小族,机会对我而言弥足珍贵。所以我才会不顾一切的来到居巢县,冒着巨大的风险博得立足之地。这其中的矛盾和挣扎,也许是你这样的高门子弟无法理解的。你不知道对我李徽而言,机会意味着什么。我只能从别人的手指缝中捡拾遗落的残渣,别人丢弃的东西,反而是我希望得到的东西。”李徽轻声缓缓说道。 谢玄微微点头,他并非不明白,他只是没有经历过这些罢了。但大晋寒门小族的处境,谢玄自然是一清二楚。在此之前,李徽的来历和出身,其实也不是什么秘密。但这反而让他更加疑惑李徽的选择。 “既然如此,你为何还要拒绝桓氏的招揽呢这难道不是你希望的机会这岂非自相矛盾” 李徽笑道:“其实并不矛盾。追求上进,并非意味着就要曲意逢迎,自甘堕落。每个人都有自己行事的原则,我只是遵循我自己的原则。如果说要助纣为虐,同祸害天下的人为伍,才能换来青云直上,换来权势地位功成名就的话,那我宁愿甘于当个平庸之人。” 谢玄挑眉道:“你的意思是,桓大司马是祸害天下之人” 李徽笑道:“谢兄,我可没点名,那是你说的。我的意思是说,我也有我选择为伍的人,并非因为他权势熏天,我便会被他召之即来,而没有任何的原则和判断。物以类聚人以群分,我只会选择和我意气相投的人为伍。我和桓大司马他们不是一类人,所以我不愿同他们为伍,仅此而已。” 谢玄细细的咂摸着李徽的话,沉吟不语。 李徽也没说话,转头看向门外院子里。那里大雪纷飞,地上枝头已经是一片银白,大雪弥漫着整个天空,一片混沌。 李徽忽然哈哈笑出声来。正在沉思的谢玄诧异道:“你笑什么想到了什么开心的事” 李徽摇头道:“没有没有,只是想笑。” 谢玄皱眉道:“不拿我当朋友是么不肯告诉我或者是觉得我很可笑轻蔑于我” 李徽笑道:“谢兄想多了,我只是忽然想起了你们作诗的事情,适才我也得了一句诗。” 谢玄嘴角翘起,问道:“定是佳句,说来听听。” 李徽咳嗽一声,肃容吟道:“恰似天上撒面粉。” 谢玄惊愕瞠目,旋即哈哈大笑道:“好句,好句。我四叔听到了,定要大赞你才高旷。哈哈哈哈。” 李徽憋不住,也哈哈哈大笑了起来。 谢玄笑得上气不接下气,口中道:“大雪纷纷何所似,空中撒盐差可拟,恰似天上撒面粉,未若柳絮因风起。这首……这首诗当真绝了。哈哈哈。” 午后时分,雪小了些。李徽在东城门外送别谢玄。三天来,两人意气相投,相处融洽,此番离别,倒是有些依依不舍之意。 “谢兄,一路平安。他日若有机缘,咱们再相聚痛饮。”李徽拱手说道。 谢玄笑道:“多谢你接待我三天,我想我们很快就会见面的。等你去了建康……我是说,你若去建康游玩或者公干,我自会好好的接待你。咱们再畅饮三日,游遍京城。” 李徽笑道:“那是一定要叨扰的。时候不早了,天黑前你们要赶到历阳郡登船,天降大雪,道路难行,骑马上路当需小心。” 谢玄点头道:“你开罪了某些人,要小心的是你才是。李县令,谢玄告辞了。” 谢玄拱手行礼,转身翻身上马。数十骑拱卫之下,一行骑兵踏雪飞奔而去,消失在漫天飞雪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