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远侯顾家,本是本朝开国时就随太祖起兵作战,立下赫赫军功的武将勋贵家族,最后得以封侯。
但真让顾家从数十个同样出身的武将勋贵家族里脱颖而出的,却是十多年前的靖难之役。因为当时的老将军定远侯顾成是最早投到朱棣手下握有实际兵权的将领,又立下了不小战功。
而更关键的是,顾家还因此几乎举家被灭门,因为当时的整个顾家可在南方,就在朝廷的控制之内。身为家主的顾成一反叛,家人的下场可想而知。
劳苦功高,再加上如此惨烈的代价,让定远侯顾家在永乐帝眼中成了真正的忠臣铁杆,对他们自是恩赏有加,定远侯的爵位更成了世袭罔替。
眼前这位顾兴祖,便是已然故去的老侯爷顾成的孙子,第二代定远侯,圣眷不减,就是纪纲这样的特务头子,也不敢轻易得罪了他。
可眼下这事,却让纪纲怎么都无法接受,这个身份不明,但显然没有深厚背景的顾远,怎就突然变成堂堂侯府公子了?
当下,纪纲似笑非笑地迎上,看着顾兴祖:“侯爷,你说这顾远是你家的公子?”
顾兴祖一口咬定:“不错,这是我儿顾远,有什么问题么?”
“可本都督怎么从来没听说你侯府有这么个公子啊?你莫不是在撒谎欺人吧?”
“我侯府里有些什么人外人怎能得知,难道你还能比我这个当爹的更清楚他是不是我儿子?”顾兴祖恼怒喝道,“纪纲,老子知道你是什么样的人,但别欺人太甚了!”
似乎是被对方的气势所压,纪纲的态度还真就软了些,赶紧解释道:“侯爷息怒,非是我质疑于您,实在是兹事体大。此人身上背的可是与建余孽串通的谋逆大案,他要真是你顾家的人,恐怕侯爷你也脱了不关系啊!”
顾兴祖神色微变,但在瞥一眼身旁的郑和后,却顶住了压力,当即回道:“真是笑话,我顾家一代人都为陛下而死,岂会与逆贼有什么关联?”
“那可难说得很,正所谓人心多变……”
“放屁!”没等纪纲把话说完,一声斥骂便打断了他,而这回出口的不是顾兴祖,居然是看着连站都站不稳的顾远。
一声骂出后,他又紧跟着呛道:“你们锦衣卫是什么路数,天下人谁不知道,不就是靠着酷刑逼供,把任何想栽在无辜之人头上的罪名给坐实么?爹,我也一样,你们看看我身上的伤,这都是他们用刑的结果!”
他的语气里满是悲愤与委屈,指着纪纲就是一通输出和否认:“然后刚才,他们还拿出一份所谓的建余孽的名单让我签字画押,我说我不签,他们就对我用刑,把我打得都昏过去了,才蘸血强行让我印下手印……所以他说的什么罪名,全都是放屁!”
纪纲都呆了,他就没想到在自己地盘上,居然会被个手拿把掐的犯人用这样的方式反驳,这是最直接的羞辱!
怒火腾的一下就烧了起来,让他当即就是一声暴喝:“来人,把他给我拿下……”
“纪都督!”
郑和突然一声招呼,却如一盆凉水兜头浇下,让盛怒之下,想要直接用强的纪纲迅速冷静,跟着便一抬手,制止了手下人的行动。
他目光落到了郑和的脸上:“郑公公,你非要趟这浑水么?”
“纪都督言重了,我这不过是奉旨意行事,毕竟这可是镇远侯家的事,皇上也是很重视的。”郑和语气轻柔道,看不出半点喜怒。
但就这一句,却让纪纲的怒火彻底熄灭,同时心中生出强烈的疑虑和不安来:“奉旨……这一切竟都是皇上的意思?连这个不知来历的家伙也是皇上的人?”
再想起当日殿内,顾远能以布衣身份在皇帝跟前大放厥词,还让皇帝大为欣赏,纪都督更觉心头收紧。
情况不对,自己真把此人想简单了。
本以为他最多只有道衍和尚一座靠山,只要先下手便不是问题,现在看来,皇帝陛下才是顾远的靠山。
所以人才被抓来,就引得郑和与顾兴祖联袂闯入镇抚司,原来这一切竟都是得自皇帝的授意么?
心念电转,纪纲很快就已认清现实,也做出了决定。
当下里,他脸上的表情一变,带上了歉然的笑意:“原来这一切都是一场误会,想来就是我锦衣卫内的兄弟立功心切,又抓错了人,才会让顾公子受今日的委屈。还望侯爷,还有郑公公你们大人大量,不要介怀!”
他纪纲也是能屈能伸的主儿,现在事不可为,自然只能认输:“来人,去给顾公子准备马车,把皇上赐我的锦缎给他垫上,可不能再让他受伤了!”
见他终于服软放人,郑和与顾兴祖对视一眼,也都松了口气,这样的结果是他们能接受的。只要能把人囫囵地带离锦衣卫,便算不负皇上之命。
就在众人冲纪纲点头,便要继续扶着顾远离开时,他却突然又开口:“慢着。那个刚才在里头对我用刑的叫严俊的百户呢?我要见他。”
“嗯?”纪纲皱眉,这是蹬鼻子上脸,想趁机讨回点脸面么?
不过仔细想想,今日都这样了,让对方多占点口舌上的便宜也无所谓,将来连本带利拿回来便是。所以便点点头,让地牢里的手下把那严俊给叫出来。
严俊很快就被带到顾远跟前,脸上半是桀骜,半是不安:“之前不知顾公子身份,多有得罪,还请你大人大量,不要放心上。”
我们锦衣卫办事从来都是这样,多少高官权贵落我们手里也得吃足苦头,你有气也得忍着!
顾远盯着他片刻,突然笑道:“你说自己善于用刑,有多少人死在你手上,可有想过有朝一日会有人找你报仇?”
严俊也回以一笑,却不作答,他并不屑逞口舌之利。
顾远也没在意他的态度,继续说道:“对了,我也说说我自己吧,我这个人心胸还是挺开阔的,一般有人得罪了我,我都不会想着事后报复……”
“顾公子果然大人有大量,非我等小人能比……”严俊忙奉承了一句,身子微微向前一躬。
也就在这一瞬间,顾远突然暴起!
他一把就抽出了顾兴祖腰间的佩剑,一步跨出的同时,剑已迅然电刺而出,直接就没入了全无防备的严俊的胸口,再从后背唰一下透出,然后在对方惨叫之前,又快速后退,把剑又拔了出来!
严俊瞬间僵在那儿,脸上谦卑的笑容彻底凝固,眼中满是不敢置信。
而顾远在抽剑回撤后,才一字一顿道:“因为我有仇当场就报了,根本不用等事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