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议事厅中灯火通明。大沙盘前,包括秦叔宝在内,众将士围坐,一起听秦慕白分析敌我状兑,一并研讨战术。
“据连日细作回报,一个半月之内,吐蕃连续增兵五次,人数分别在三千到七千不等。”秦慕白指着青海湖与大非川一带说道,“他们合兵之一处,尽屯于大非川的咽喉之地,依傍青海湖便于取水,草场茂盛马料充足。兵马总数,已达六万之众。比我兰州都督府治下的全部兵马,还要多。”
这时秦叔宝说道:“显然,吐蕃在松州战败之后,恼羞成怒仍不死心,想要从兰州这里打开突破口,意图袭卷河陇完全并吞吐谷浑。这大半年来,兰州的发展与壮大肯定也让他们十分的忌惮与恐慌,他们是不会再容许我们继续坐大了。战争,迫在眉捷。纵然我们不出击,吐蕃人也必定会来袭扰。”
“都督所言即是。”薛万均的声音仍有些虚弱,他说道,“历来,春末夏初便是吐蕃人离开高原劫掠大唐州县的大好时机。他们还不等同于此前的突厥部族。突厥人一般只在秋后来劫,因为那时候我们正好收割了粮食,牛羊也肥壮了。吐蕃人比突厥还要野蛮,他们更喜欢摧毁与消灭。春末夏初正是中原农忙的关键时候,他们偏就喜欢这时候来侵袭,目的就是为了破灭我们的农耕与草场。高原运输不便利,他们劫不走多少东西。于是,破坏就成了他们最乐意干的事情。眼下吐蕃不断增兵,按以往习惯也是时候来发动战争了。再加上近前他们在松州吃了大败仗,此前在鄯州也被少将军狠狠的修理了一顿,蔫能不报仇?”
众人闻听薛万均此语,纷纷心领神会。他故意强调了“少将军在鄯城修理吐蕃人”一事,显然是在有意向秦家父子示好,都没忌讳自提糗事了。这多少,也让他展露了一些胸怀出来。
秦慕白善意的冲他点头微笑了一下,说道:“薛将军所言即是。既然吐蕃人必来侵扰,那不如我们主动出击。进攻,才是最好的防守。”
“可是我们兵力本就逊于吐蕃,如今还分散在三处地方,鄯城前线不足两万人,如何用兵?”有将领提出疑议。
“兵不在多,在于精。只要运用得法,以少胜多并不难。”秦慕白说道,“这一次,我们非但是要主动出击将战争的灾害挡在兰州境内、大非川之内,还要拔除这颗嵌在我们身上的毒牙——将吐蕃人,赶出大非川!”
“啊?”众人不由得吃了一惊,“这不大可能吧!”
薛万彻马上提出了异议:“少将军,我军寡而敌军众,若说野战对敌争一时之强盛,这个末将有信心。若要步步为营固守城池,更不在话下。但是,并非末将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吐蕃的兵可从来都不孬!”
“的确。”薛万均接过话来说道,“都督在此,想必您也是对吐蕃的战力了若指掌。历来,若论平等对抗,我们的骑兵能和吐蕃的骑兵的打个平分秋色,也就不错了;若是两军对垒正面决战,我军的骑兵一般用以掠阵,多半仍是用陌刀步兵阵与之对抗。这样打起来的话,没有两倍于敌都不敢说有绝对胜算。如今,吐蕃六万铁骑,多是精兵。他们两番败绩,怒火中烧急于复仇,爆发起来实力骇人。我军全部加起来不过五万,如何聚歼或是驱逐这六万大军,而占夺大非川呢?”
“二位将军不愧是沙场宿将,经验丰富对敌我了如指掌。”秦慕白笑了一笑,本想讥讽一下几年前平定吐谷浑时,他也是这样怯战不前的,想想还是罢了,给他留些面子,而是说道,“不过二位将军也说了,这样的战力对比,是在平等对战的一般情况之下。显然,我们完全没有必要与之死磕硬碰。兵法韬略奇兵诡战,不就是用来应付眼前这样的战争的么?”
“三郎,别卖关子,说说你的战术。”秦叔宝说道。
“是,父帅。”秦慕白拿一根棍子,指着大非川的地形说道,“诸位请看,大非川通往鄯城一带的地形,多平原草场,极利吐蕃骑兵发挥优势,因此,我们不到万不得已,不可与之正面冲杀,这极不划算。我们必须要想办法,限制他们的骑兵冲击力优势。我的想法就是——十面埋伏,疑兵之计,令吐蕃人裹足不前,乖乖缩回大非川固守营盘!”
“十面埋伏,疑兵之计?”众将一起发出惊咦。
“不错!”秦慕白说道,“大非川咽喉之地,地势虽平坦,但一片坦平大道的两旁,却有山丘,我们大可伏兵。我打算,让薛仁贵率一旅精锐铁骑冲在最前挑战吐蕃人,为我们布下埋伏争取埋单。十路伏兵不用骑兵尽数步兵,伏于大非川到鄯城一线的两旁山丘隐蔽之地。多置强弓硬弩、擂木炮石和引火草物。待我军准备妥当,即给前方薛仁贵放信炮,让他诈败而回。待吐蕃人追兵赶来,我军既不出击也不放箭,只管大肆擂鼓以为疑兵,吐蕃必然惊骇而退。”
“只是吓退?何不伏击?”众将质疑道。
“我军寡少,而吐蕃甚众。大非川一带的地形,缺少草木山丘不高,火攻不利伏兵不强,因此无法对敌军实施毁灭性打击。而且,只要这边战事不利,就近的吐蕃大军就会倾巢而出进行救援。这一点短短的路程,对他们的骑兵冲击力来说真不算是什么。到时候,反而是我们被动。”秦慕白说道,“所以,我们只能先吓退他们。然后,再让薛仁贵去挑战,吐蕃若不出,最好;若出,再度诈败,再度吓退。他们若是识破了我们的吓人计策继续穷追猛打,一路上便有十道埋伏十次吓唬,谁能经得住?而且,我再另派一只精兵在埋伏的尽头接应薛仁贵,以防不测。”
“如果吐蕃人恼羞成怒反而去击杀两旁的埋伏呢?”众将继续质疑。
“我们不是备好了强弓硬弩与擂木炮石等物么?虽不足以对其造成毁灭性打击,但自保绝对有余。而且只要他们敢铤而走险,薛仁贵就能挥军掩杀回来。到时首尾难顾,吐蕃人真能飞天成仙不成?”秦慕白说道。
众将不禁哄堂一笑,秦叔宝说道:“吐蕃人不可能对我军的埋伏发起攻击的。他们是骑兵,从坡下往坡上攻击是骑兵大忌,他们绝不会这么干。而且,山上埋伏多少人他们也不知情。除非吐蕃的将领是个失心疯,否则不会干这样的事情。”
“都督所言极是!如此说来,少将军这一手安排,还真是精妙。”众将无不点头称赞。
“十面埋伏,数次吓退,我就不信吐蕃人还那么蠢,会一次又一次的杀出来。”秦慕白说道,“这时,就到了正兵决战之时了。我们偏堵在大非川咽喉狭窄之地,迅速建起营寨和箭塔等工事,充分发挥我们的步兵与弩兵优势,转攻为守扼其咽喉,先将战场局限在大非川——这便是兵法所云,扼其喉而使其不能进。如此一来,我军先立于不败掌握主动,再要用计,可就容易了。”
“接下来又当如何?”众将无不好奇的追问。
秦慕白微然一笑,却是笑得有几分神秘莫测:“到时,我因地制宜,自然再有妙计破敌。管叫那吐蕃大军,丢盔解甲魂飞魄散,残兵败卒乖乖滚回高原去!”
众将一愣,但也不好再追问下去了。向来,这样关键的军事部署,可就是高端军事机密了,主将不在事先对副将言明,也是情理之中。
“那须用到多少人马?”薛万均问。
“十面埋伏,一万余人。薛仁贵翊府精骑两千,接应的一路精骑三千。最多再用数千勤杂与后备兵。总计兵马两万,足矣!”秦慕白一笑,“不多不少,刚好是鄯城前线加上翊府兵马的总数。”
“加上勤杂火头与后备,一共两万?”众将无不面面相觑,显然是无法相信。
连秦叔宝也不得不质疑:“三郎,若要扼其喉而使其不能进,两万人,我相信的确是能做到。但是,若要驱逐完胜吐蕃六万大军并夺其营盘,这会否不大可能?”
“一定行的。”秦慕白非常肯定的点头,“父帅,请相信我!”
众将的脸色一起变得严肃,看看秦慕白,又看看秦叔宝,等候这父子二人做出定夺。
“看来这仗,也只有你来指挥?三郎,就由你临时挂帅,出击大非川吧?”秦叔宝说道。
“不,父帅。只会纸上谈兵,指挥这样的大战役,调兵谴将临阵调度,非大将之才不可用。还是让薛万均将军来统率吧!”秦慕白说道。
“什么?”众人都吃了一惊,薛万均更是惶然,急忙抱拳道,“少将军,薛某败军之将……”
秦慕白摆摆手打断他的话,微笑道:“正因是败军之将,才知耻而后勇。薛将军,以你的才能,你一定行的。秦某在左威卫只是一介翊府中郎将,无以号令全军。你是从三品将军,由你来指挥很恰当。父帅是兰州之主,不得已要留守都督府指挥全局。因此,此战统帅人选,非你莫属。”
“薛万均……拜谢少将军!”薛万均激动的站起身来,对秦慕白抱拳而拜。
明眼人都看出来了,秦慕白这时有意照顾薛万均成此大功。他的战略战术,都已经交待得十分清楚了,执行起来也并无十分复杂的地方。只要执行不出现大的差错,就可以让我军立于不败之地——这已经是大功一件了!
至于最后要如何取得决定性的胜利,秦慕白说他“自有妙计”,到时候还能不献给薛万均吗?这分明就是赤裸裸的照顾他啊!
“薛将军何出此言?我等皆是同殿为臣同军为将,但求一同为国出力,谈何谢字?”秦慕白微笑的回了一礼,说道,“父帅,薛万均将军重伤未曾痊愈,不如且将薛万彻将军做他副手。十万埋伏之计,便用鄯城之兵足矣。末将再与薛仁贵、宇洪泰等将率领翊府精锐骑兵,前去助阵。到时,力保吐蕃兵锋不抵鄯城城下,迟早,也必能拿下那大非川!”
秦叔宝站起身来,剑眉微锁轻抚长髯,郑重道:“那老夫,就坐等你们的捷报了!”
众将一齐起身,同时抱拳沉声道:“请都督放心!”
深夜,父子二人依旧抵足而眠。秦叔宝心中犹疑翻来覆去睡不着,干脆起了身点亮灯,也将秦慕白给吵醒了。
“父亲何不早睡?”
“三郎,不是我不相信你,我心里左右仍是忐忑不安。”秦叔宝说道,“若是我亲自出马,尚且不会如此忧心忡忡。你说你……当凭两万步骑,精步不过五千,真能完败那六万吐蕃精锐铁骑,拿下大非川么?”
“爹,要不是怕吓到您和薛万均等人,我还准备只用一万人的呢!”秦慕白半开玩笑半当真的道,“您就安心睡吧,迟早,让您在都督府里收得捷报!”
“臭小子,跟你爹也卖关子?说,是何计策?!”秦叔宝既有些怒了。
“嘿嘿,明天您就知道了,先睡,先睡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