慎言回来时见慎行坐在椅子里,一副闷闷不乐的样子,便在他旁边坐下,倾身道,“这是怎么了?才刚还好好的,谁又惹着我们二爷了?”
慎行勉强道,“哪里有什么事,别问了。”
慎言斜了眼睨他,端起茶盅喝了口,慢条斯理道,“咱们哥们儿一同长大的,什么事我不知道,如今做了官了,和我生份起来了。”
慎行别扭了半晌,说也说不出来,知道自己这心思太不堪,不想偏又不成,横竖不是,更煎熬得热锅上似的,又想慎言是个中好手,同他说说或者有些用,踌躇再四,瓮声瓮气道,“大哥哥可曾听说春妹妹许给谁家了?”
慎言吃惊道,“不曾听说啊,她才来,又在孝里,哪里会许人家呢!”复细打量他道,“蔫头搭脑的莫不是为了这个?”
慎行一看慎言来了劲,吓得忙摆手道,“我问着顽的,可别混想!”
慎言眯眼道,“不打自招!若真有这个心思便求老太太去,老太太疼春君,自然会答应的。”
慎行结巴道,“我哪里有什么……什么心思,别混说!”
慎言眯了眼道,“别打量我不知道,打小就和她好,她闯祸,就给她善后,哪回不是这样?后来她发配到北地去了,在房里猫了几日没出来,又是干什么去了?可是哭得见不得人了?那时我还笑不中用,岂知早就是存了心的。”
慎行目瞪口呆,再想否认也是多余的,便颓然靠在椅背上,心里纷纷乱乱绞作一团,然没了主意,只喃喃道,“她只当我是哥哥,半点那种念头都没有,我如今可怎么好,老太太和我妈那里没什么说头,才刚玉华又说老太太心里有了人选,既一丝口风都不漏,想来定是别人,会是谁呢……”
慎言又一阵大摇其头,这慎行果真是个呆子,什么样的话都信!拍了拍他的肩道,“玉华无非就是替她主子开脱罢了,她才来,老太太哪里这么快就有了主意,再说她有孝在身,断没有眼下就说亲的道理,况且她如今身份尴尬,凭她再好的容貌怕也不好嫁,寻个时候探探老太太的口风,我想老太太肯定也为她的将来忧心,若把事儿说破了,老太太必是头一个答应的,有了老太太点头,这事就成了一大半。”
慎行直起身道,“说的可是真的?”
慎言嗤了一声道,“真不真的,自己不知道么,倒来问我,枉读了那许多的。”
慎行细一思量身上又来了气力,心里一阵胜一阵的高兴,暗打定主意,待迎了她父母牌位回来就去回了老太太,若能将事定下,他也好放心上任去,她的孝期横竖只一年,他怎么都是等得的。
这时芳龄芳瑕也到了,慎言道,“人都齐了,慎行去叫春妹妹罢。”
慎行应了,忙起身往后身房里去,穿过了层层纬幔,只见一大两小端坐着,毋望正拿着一枝花给他们变戏法,面上笑靥如花,手指灵动,寥寥几个动作那花竟不见了,孩子们抽气声一片,慎行抱胸倚着柱子看,她转了两圈叫他们瞧真了,突然一抖手,那花又出来了,两个小的尖叫起来,慎儒缠着问底细,她只高深一笑,道,“天机不可泄漏也。”
慎儒噘嘴不乐意,抱怨道,“姐姐总说天机,也忒没趣儿。”
慎行一旁忍不住道,“告诉门道才有趣?不过看个乐子,缘故都告诉了,下回还顽什么?”又对毋望道,“上前头去罢,她们都来了。”
毋望点点头,招手叫儒哥儿过来,两个奶妈子各抱起一个孩子,才要走,那仁哥儿伸手喊道,“妈妈。”
慎行惊讶不已,回身问道,“谁教的?太不成体统了!这是能混叫的么!”
毋望看他发火便道,“哪里有人教他,这孩子可怜见的,这么小知道什么,别吓着他。”说着拍拍手要去抱他,被慎行拦下了,刚要问为什么,慎行道,“两个孩子,抱哪个好?平哥儿可是大嫂子亲生的。”
毋望听了忙收回手,心下想,若不是他说,她还真忘了这出,要抱着仁哥儿出去,那大奶奶面上真不好交待了,当下冲慎行感激一笑道,“多谢二哥哥提点了,我险些犯了忌讳。”
慎行面上微寒,冲仁哥儿的奶妈道,“管好哥儿,别让他乱叫,叫旁人听见大家面上不好看。”
那奶妈早就吓得打颤,被慎行一斥,更是一叠声道是,慎行哼了一声,负手往前厅去了。
慎儒看着他的背影小声道,“二哥哥吃枪药了么,怎么好好的又发火。”
毋望一头雾水的拉了慎儒跟上去,到了前厅大家一通寒暄,席间又拈花名又行酒令,一顿饭吃了一个时辰,毋望因接不上酒令,生生被罚了好几杯,慎行瞧她不成了替她挡了两杯,被芳瑕嘲笑道,“二哥哥果然真英雄,回头我若行错了也替我喝罢。”
茗玉道,“这酒岂是混喝的,待日后配了姑爷,叫姑爷替喝罢。”
众人因酒兴正酣,也未有人留意她的话,又是一轮下了,毋望分明觉得天旋地转起来,便摆手道,“不成了,这么喝下去可了不得,好哥哥好嫂子还有好妹妹们,且饶了我罢。”
茗玉又不依道,“的孝从后儿才开始服,今儿醉了也不打紧,头里说好了不醉不归的,才喝了五杯便要耍赖么?”
毋望也没法,只得撑着又一轮,谁知愈喝脑子愈糊涂,愈糊涂愈连不上,又得再喝,渐渐如玉的面皮上嫣红一片,人也摇摇欲坠起来,慎行坐在她邻座,忙扶住了她,众人看她真醉了便笑,茗玉道,“瞧瞧,醉也醉得那样好看!慎行快送妹妹回去罢。”
慎言也醉得不轻,被大丫头扶进去歇着了,屋子里几人皆有醉意,独慎行醒着,玉华从外头进来扶了毋望,同慎行一道往银钩别院去,看她姑娘醉得这样,抱怨道,“大爷大奶奶这是作弄我家姑娘么,明知她年纪小喝不得酒还偏让她喝!”
慎行道,“大家高兴罢了,今儿大哥哥和春妹妹两家低了些,可不罚得厉害么。”
玉华看她醉得浑身瘫软,自己又背她不动,只好搀她在廊子下的围栏上坐下,央了慎行道,“二爷先替我照看一下,我回去叫人拿竹椅来抬。”说着小跑着去了。
慎行站着不知如何是好,又不能抱她,她靠着柱子眼看就要滑下去,慎行没法,拉她靠在自己身上,又因一个坐着一个站着,姿势实在太过暧昧,自己先红了脸,左右不是,只得也坐下,让她靠在怀里,一时心跳如雷,闷声唤道,“妹妹,快醒醒,回院子里再睡罢。”
毋望感觉耳边震得隆隆作响,抬头看了他一眼,嘴里道,“二哥哥来了?坐罢!”一侧头,又迷糊睡去,呼出来的气热热喷在慎行脖颈上,慎行顿时僵了半边身子,往下看去,额头洁白如雪,两帘睫毛微颤着,不时调整一下睡姿,睡得倒是自在非常,可苦了慎行,动也不敢动,心里又是紧张又是甜蜜,七上八下竟跟热油煎似的。
玉华很快带了两个婆子来,慎行犹豫一下,一咬牙将她打横抱了起来,轻轻放进躺椅里,对玉华道,“好生照顾们姑娘,我就不过去了。”目送了她们往园中去了,自己回身慢慢踱到太华亭,上了高阁爽斋,夜晚的风微有些凉,吹得脑子也静了下来,他自问是极喜欢她的,那样聪明灵巧,性情单纯的女孩儿有谁能不爱?他好几次幻想过与她重逢的场景,心里也揣度她不知变成了什么样,苦寒之地生活是怎样一幅光景,必定吃不饱穿不暖,他也暗下决心,若她回来是个含胸驼背的可怜样,他即刻便去回太爷和老太太把亲事拟定下来,谁曾想见着了她然不是他想得那样,她举止得体落落大方,反令他不知所措,怜悯之心刹时无影无踪,心绪也摇摆不定起来,要定亲的话几次都说不出口,若说别人嫌弃她身世遭遇还犹可,自己是然没有这种想头的,现在去求老太太心里也吃不准,谁知道老太太答不答应呢。复长吁短叹人生不公,一个人直坐到戌时末方回春风馆去。
那厢银钩别苑倒也安静,毋望躺在床上人事不知,几个大丫头打水给她擦了身子,玉华和翠屏压低声道,“我瞧着二爷对姑娘不大对头。”
翠屏回头道,“怎么了?”
玉华又皱眉思量半晌,也不言语,翠屏急道,“话只说半句倒不如不说的好!”
玉华犹豫道,“我瞧二爷动了心思,不如姑娘察没察觉。”
翠屏大惊失色,拔高了声道,“二爷竟是这样的人?”
玉华忙捂她的嘴,斥道,“作死么,也不看看这是哪里!当我说二爷什么心思?我是说二爷怕是对姑娘有了意,少不得到老太太那里求去。”
翠屏听了喜滋滋道,“若果真如此,那不是我们姑娘的造化么!二爷那样好的人才品性,和我们姑娘正相配呢!”
“好是好,只怕还有一番波折。”玉华叹道,“老太太固然疼姑娘,二太太怎么说呢,二爷才放的官,眼下就有大好的前程,讨个家里好的二奶奶,对二爷多大的帮衬,哪像我们姑娘,孤苦伶仃的……”
正说着,毋望在床上翻了个身,两人忙噤声,拉扯着出去了,耳朵奇好的六儿在院里赌气道,“谁稀罕家二爷,我们姑娘自有高枝攀去,们没见着臻大爷,天上有地下无的人物,们二太太只管挑好的媳妇去,单看各自的造化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