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业论、采访专题、本月采访稿、值班校稿……余皓想到还有这么一大堆事要做,就有种想辞职的冲动。他开始理解为什么总有人想辞职了,每天躺在家里什么都不干确实很爽啊!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上班,哪怕再喜欢的工作,也会生出倦怠感。这才干了不到半年,还是自己最想做的工作……余皓甚至不敢想要是找了份不喜欢的活儿现在会怎样,估计每天都行尸走肉一样地活着吧。
“不要焦虑了行吗?”周昇道,“你这脸色都能去演包公了。”
二月的北京依旧寒风凛冽,余皓与周昇拖着行李箱,推开家门,家里近半个月没住人,散着一股冬天特有的霉味。周昇一脚把行李箱踹到角落,拉开窗帘,捋起袖子,开始打扫。余皓把柚子皮放在暖气管上,擦桌子,冲咖啡,在桌上摊开电脑。
“事情做不完啊!”余皓抓狂道。
活儿太多实在很让余皓崩溃,焦虑感挥之不去,在高铁上还令他与周昇吵架了,起因是周昇打游戏机打得太投入,虽然戴着耳机,但按键和体感倾斜的动作总扰得余皓心神不宁。最后余皓愤怒地让他不要再玩了,周昇则一脸莫名其妙,两人吵了几句后,周昇只得靠在椅背上睡觉,余皓光火地噼里啪啦敲电脑,不多时周昇脑袋歪过来,靠在余皓肩上,睡了一路。下车时俩人又没事人一样,好了。
“随便写写行了。”周昇道,“要么我帮你写?”
“凯凯看得出来。”余皓捋起额,头太长了,周昇不知道从哪儿找了个橡皮筋,给他扎个小辫,说:“多吃糖,脑子才转得动,看下,你写的啥?你一个记者,写这干吗?”
余皓的论选题是“自我同一性”,这是一个非常复杂的范畴,陈烨凯看完以后没有建议他换个选题,反而认为选得很好。毕竟人格的一统与自我感知基础,是一个人之所以为人的重要基石。而在通过金乌轮穿梭过诸多梦境后,这是他所感知的最重要的问题,也是他最迫切需要去明白的一点。
经历过长城上黑暗的自我、奇琴伊察深处茫然的陈烨凯、竞技场上的撒旦周昇、梁金敏的童年与婚姻、傅立群的楼兰古城……余皓在荣格、佛洛依德、杜威、冯特等人的著作里追寻,期望能找到人格诞生于一统的解释,而这些观点,就像隐藏在一团雾中,他清楚地知道,它们一定在那里,只是四处茫茫,伸手不视五指,要清晰地捕捉住,还需很长一段时间的努力。
这就是余皓所有焦虑感的来源。
“你在干吗?”余皓现周昇四处翻来看去,检查橱柜、衣柜、床头柜、装饰画,像极了一条侦查犬。
“窃听器。”周昇说,“没现吗?咱们不在家的时候,有人来过了,而且还是两拨人。”
“怎么现的?”余皓警惕起来。
周昇:“私家侦探当然有私家侦探的办法,否则怎么混?”
余皓心想周昇走之前,应当在家里做过手脚,现在这么说,应该就是没找到窃听器了。周昇检查完自己的领地后,拖出个吸尘器开始吸尘,余皓被吸尘器的声音搅得心烦意乱,只得不写论了,过来与他一起搞大扫除。
“接下来怎么办?”余皓问。
“等。”周昇答道,“等他们主动找上门,和黄霆谈条件。”
余皓说:“我有种预感,周昇,关于金乌轮,我们也许在不久后会等来一个结束。”
周昇倒出吸尘器里的灰尘,打了个喷嚏,说:“为什么?因为命运赠予的所有礼物,都在暗中标好了价格么?”
那句话是茨威格说的,余皓也知道周昇始终对金乌轮的存在未曾完全释怀,从拿到它的第一天开始,金乌轮便成为了他们生命里的一柄双刃剑。需要随时保持某种警惕,提防来自于与它相关的任何麻烦。
虽然好几年里,每一次启动金乌轮,都为他们改变了许多,自己也好朋友也罢,它从未辜负过他们。若它有意识,想必这么看待它,并不公平。
周昇与余皓坐在餐桌前,周昇拇指弹出金乌轮,余皓接住。
“你觉得咱们最后会失去它么?”周昇问。
余皓答道:“我能感觉到,有人媒有关传销的稿子,林泽希望他能把专题做深,于是余皓不把那老一套的耸人听闻的监|禁、体罚等当作专题重点,而是将主题落在了为什么传销能把人坑进去的这一点上。
缺乏自信,长期充当无业游民,无所事事,自我价值难以实现,容易被洗脑,对证明自我的渴望强烈……余皓采访了那天与傅立群一同逃出来的员工,也包括傅立群自己的阐述。从公司的分享式鼓励小组,到循序渐进的口号式洗脑……利用人性的各种弱点,将他们一步步地忽悠上贼船。
“百分之八十以上身陷传销的员工,都有一个共同特点,即急需价值观的重建……”林泽看了眼稿子,说,“百分比怎么定的?”
余皓道:“采访对象里的比例。”
“没有说服力。”林泽说,“要的是从个例看整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