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8章此情深处
“是么?”他仰唇一笑,复又拧眉看她,“要替他生孩子?”
毋望下意识拿手护腹前,他目光让人不寒而栗,以至于他问了这么句啼笑皆非话,她都没来得及暗自嘲讽一下。
他转身看着燕脂湖上景致愣神,半晌方喃喃道,“要替他生孩子了我还傻等什么可知道,我父皇逼我去云南,我为什么一直不愿去?”
毋望低着头,心想千万不要说是因为她,自己和他从未开始过,没理由让他一往情深得那样吧
他见她不答也不追问,自顾自道,“我原没打算来这里凑趣儿,只因昨儿听裴太傅早朝上提起,竟说要临盆了,我放心不下,只好借着外祖父生辰来看看。”他忽然怔怔盯着她道,“我母后今早和杨士奇上奏皇上,欲改封我至青州,命我速去就藩,我若不从就要削我护卫,知道,这幕后之人是谁?”
毋望大感不妙,不用说,肯定是裴臻无疑。心下计较再三,缓缓道,“殿下,春君是妇道人家,朝廷事不敢过问,殿下也用不着和我说,园子里正唱戏呢,殿下何不去看戏?我叫人来引过去罢。”
他冷笑,“跟着裴臻,这装傻充愣本事倒学了个十成十道我闲得这样,跑到谢府里来听戏?还是打量我汉王府里没有戏班子?我是惦记罢了,竟和我打起太极来?”
毋望微躬了身惶恐道,“多谢汉王抬爱,春君愧不敢当,汉王念兄妹情义来探望我,我心里着实感激,只是这里并非说话好地方,咱们往抱厦里去吧,我叫丫头奉茶,咱们再聊不迟。”
朱高煦像吃了黄莲似,一缕苦涩从舌根处一直蔓延到心底,再往周身每个角落扩散开去
她就那么怕和他单独相处,千方百计要引他到众目睽睽之下,然后让他不得不像个丑角一般假意周旋,面上含着威严,眼睛却不受控制绕着她转,这样她很得意么?这个女人可恶透顶,他但凡能狠得下心,将她一把掐死也是易如反掌事,可是他不能,从见到她那天起,她就是他所有憧憬和幻想,他就像八百年没见过女人一样渴望她,即便是给他一个微笑也是好,这些年来他试图忽略她,娶了王妃,还纳了一堆妾,他以为自己可以暂时忘记,可那个该死裴臻昨日又把他伤口揭开了,血肉模糊一片,连他自己都不忍看。
怀了孩子?生了?他听后耳边似有风车呜呜作响,脚下虚了,几乎连手里笏板都举不动,于是堂堂亲王一反常态,巴巴跑到个封三品副都御史家里,给他老子贺什么寿,真是笑掉人大牙而她呢?佯装不知,推诿闪躲,怎么伤人怎么来。好得很他咬牙切齿笑起来,“我绝不去青州我就京师呆着,看看裴臻能奈我何”
毋望叹道,“汉王,我们爷并没有要害意思,何苦执意留京师?迟迟不肯就藩,朝中大臣定然多有猜测,太子殿下也不能安心,难道情愿削护卫,再贬庶么?还是听我劝去封地罢。”
朱高煦转头深深地看她,“可愿跟我去青州?我带一道去好不好?只要有,就是即刻去云南,给朱高炽守一辈子边疆我也绝无二话”
他眼里有殷殷期盼,冷酷脸也因柔情变得生动起来,毋望张口结舌,心下嘀咕,替们朱家守门户,却要来牺牲我,这是什么道理?随即道,“殿下莫要开玩笑,我已经嫁了裴臻,还怀了孩子,殿下说这样话未免不合情理。”
他踏前一步执起她手,急道,“只要愿意跟我走,我一定当这孩子是亲生,将来让他袭我爵位也使得,道好不好?”
她有些被唬着了,使劲抽回了手,拉下脸道,“殿下请自重,这种话往后别再说了,叫人听见像什么皇后视我如亲生一般,诸位哥哥就是我亲哥哥,殿下这样有悖伦常。”
他渐次面沉似水,重重一哼道,“我从没有承认过,便是名字进了玉牒也不能说明什么,咱们原是八杆子打不到,就是做了夫妻也没什么。”
毋望生出了惧意,肚子里孩子好像感受到了母亲不安,一拱一拱躁动起来,她慌了神,忙捂着肚子堤边石凳上坐下,定了定神方道,“殿下若再唐突,我就去回禀皇后,叫她替我作主”
朱高煦嘲讽一笑,“我母后知道我是什么样人,便是去告状又待如何,横竖我名声不好,满朝武口诛笔伐,恨不得将我流放到天边去,我恶形恶状,多这一条罪责算得什么?妹妹……春君,我这一生从未和谁下过气儿,如今就算我求,跟我走罢,我定然善待,善待孩子,绝不叫他受半点委屈,好不好?”
毋望白着脸道,“我瞧是疯了,别人老婆也要,便宜爹也肯做,竟这么没出息么”
他一愣,低头看左手掌心那个小小疤,缓缓抚摩,苦笑道,“才知道?我早疯了只是世上人人都可以瞧不起我,独不能,别忘了始作俑者是谁”说着伸手抓了她腕子,狠戾道,“跟我走”
毋望狼狈地被他拖起来,正待要挣,一道银光朝他膀子袭来,逼他不得不放开手抽出腰间金扇来挡,那银光一击未中,旋即挽了个剑花直往他面门而去,伴着飒飒风声,执剑之人怒不可遏,喝道,“朱高煦,简直该死”
毋望抚胸微喘,细看是裴臻来了,一袭钩金描翠长衫,广袖缠斗中猎猎作响。
朱高煦恼怒,顺势金扇一圈,解开他剑上所发出沾黏之劲,一覆一按,剑扇相交,“当”一声,溅起一簇火星来。
裴臻盘开金扇,一记劈空掌打去,剑锋斜斜划过,竟将他衣裳划破,朱高煦一惊之下慌忙倒跃几步,复折扇一张,向裴臻握剑右腕划去,哪知裴臻身形极,横掌如刀,一个旋身,五指对准金扇,力贯指尖猛插过去,只听喀嚓一声,竟然洞穿了乌金锻造扇面,余劲未减,指锋朱高煦肋下一戳,登时戳得他皮开肉绽,鲜血淋漓。
似乎只是眨眼之间, 胜负便已分晓,朱高煦身形歪歪斜斜倒窜几步,勉强支持,被后面赶来侍卫扶住。
汉王仪卫正几欲拔刀,叱道,“裴太傅,好大胆伤了王爷,以下犯上该当何罪?”
裴臻横眼过去,冷冷道,“狗东西,这里哪有说话份?本官有罪自去皇上面前领罪,何尝轮到一个奴才来教训?”
朱高煦面色甚难看,拦了仪卫正,对裴臻道,“本王和太傅切磋武艺,太傅身手了得,本王计不如人,输了便是输了。”
毋望松了口气,想来他也不愿事态扩大,朝臣械斗是犯大忌,若闹到皇上面前大家都得不着好处,亏得他还清醒。
裴臻脸色不善,口中却道,“汉王善骑射,下官近身肉搏是讨了巧,侥幸得胜,承让了。”
此事动静极大,传到了谢观耳朵里,谢观让护院将燕脂湖一带隔开,自己慌忙来请罪,磕头道,“王爷下官府里受了伤,臣死罪王爷息怒,下官传了医正来给王爷治伤,请王爷稍候。”
朱高煦又羞又愤,断然不肯再留下受辱,捂着伤口踉跄走了两步,目光晦涩驻足看她一眼,她却垂眼侧身避开,他心蓦地凉到了后背,自嘲地咧嘴笑,笑着笑着有热热液体从眼眶里涌出来,他急忙扭过头去,披了披风将身体遮住,疾步往园外而去。
裴臻看着他背影,心底恨出了血,用力握住了拳,暗道如今看来不拚个死我活是过不了安生日子了,定要叫他削仪卫,贬庶人,死无尸还有他那一家子,一个也不能留
旁边谢观看得不明所以,自言自语道,“究竟是怎么回事……”再瞧自家外甥女失魂落魄样子,联系起汉王临走时眼神,刹时便明白了七八分。长叹一声,怎么会出这样事怪道平常万事深思熟虑太傅会出手重伤了皇亲,那厮做事也忒出格了些
裴臻回身扶她,轻声道,“我来得晚了些,他可伤着?”
毋望木然摇头,也不管还有别人场,虚弱靠他肩头,忍不住抽噎两声,心里堵得难受,说不清到底是为自己还是为朱高煦。
裴臻对谢观拱手道,“今儿事是兰杜孟浪,劳舅舅太爷和老太太跟前代为解释,兰杜带春儿先回府去了。”
谢观道,“我心里有数,不过要仔细了,那位汉王可不是善茬子,日后朝上必定难为,多多留心罢。”
裴臻点头道,“我省得。”
招了公主仪卫来,半扶半抱带她往角门去,安置上车后,对她道,“这阵子家里安心坐胎罢,若闷得慌就接谭嫂子来府里陪,自从谭渊死后她便一直闷闷不乐,接她来,两个好作伴。府里我再加派人手,不论什么事都别出府,记着前车之鉴,若再落到他手里……”
毋望转身揽他脖颈,齉声道,“我要是又落到他手里,还救我么?可会由得我去了?”
裴臻失笑,刮了她鼻子道,“傻话是我媳妇儿,若由得去,我还是爷们儿么?只是到时要连累同我浪迹天涯了,我若不手仞那厮,便惘为人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