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成民出事那一年,路雨已经有了对象,正谈婚论嫁。因路成民是村支,哪怕家里不富裕,在镇上还是颇有威望。
可一夕之间,家里变了天。
林芝心死了,路成民成了杀人犯,被法院判处二十年有期徒刑。
路雨带着刚上初一的路知意四处求人,从县城一路到省城,上诉,打官司,甚至打听到了法官的住处,拎着大包小包上门求情。
……
后来,路成民在二审里被判处意外伤人罪,六年有期徒刑。
再后来,家中只剩下路雨和路知意,她又当爹又当妈拉扯着这个侄女,对象没了,婚也不结了。
路知意至今记得,那年路雨带着她上门与那男人谈话,摸摸她的头,对她说:“乖,你去院子里和坤云哥哥玩,小姑姑有话和叔叔说。”
坤云哥哥是那叔叔的侄子,一大家子住在一起。
路知意点头,和那男生一起在院子里,你看我,我看你。
坤云先开口:“你小姑姑就要嫁进我们家了。”
路知意没吭声。
她其实是六神无主的,爸爸出事了,妈妈没有了,三个多月的时间里,她被路雨带着四处求人,四处打官司。
兴许是太年幼,她并没有很沉浸在失去母亲的悲痛里,只是浑浑噩噩意识到一件事情——如今的她只剩下路雨一个亲人了。
如果路雨走了,就只剩下她孤零零一个人了。
那一天,路知意站在院子里,听到坤云说了那句话,没吭声,只是走到门边,偷偷地听屋内谈话。
坤云走上前来,“你——”
她一把捂住对方的嘴,眼圈一红,却异常镇定地冲他摇摇头。
坤云不说话了。
屋内,路雨对男人说的第一句话是这样的——
“我哥出事了,现在在坐牢。我嫂子死了,想必镇上的人都知道,这些日子也没少议论。你呢?你有什么想法没?”
男人说:“那跟我们俩的事情没关系吧?是我们要结婚,又不是别人,两个人的事情,用不着扯上第三个人。”
路雨静静地站在那,从容地说:“不是,婚姻从来就不是两个人的事情。”
她说:“振林,我有一个侄女,我不能丢下她不管。”
“她今年只有十二岁,突然之间没了爹也没了妈,什么都没剩下,如今只有一个小姑姑。”
“我看着她出生,看着她长大,她学会叫小姑姑的时候,连爸爸妈妈都叫不清楚,可她就那样傻乎乎笑着,口齿不清地叫完爸爸妈妈,又叫小姑姑。”
“她骑自行车是我教的。她爸妈忙,家里穷,我每天送她上学放学,后来她说想学骑自行车,是我手把手教会她的。她没有自己的自行车,小小的姑娘就骑着我那辆大得离谱的车,摔在地上蹭破了皮,哇哇大哭着叫小姑姑。”
“她二年级的时候,有一次高烧,她爸爸不在家,妈妈又去地里干活了。我背着她一路往卫生所跑,一口气跑了两公里,看她打针吃药,看她在那睡着,然后才松口气,背着她慢慢悠悠回家了。”
“你大概不知道,她在我背上说胡话,叫的不是爸爸,也不是妈妈,是小姑姑。”
路雨说了很多很多。
说到后来,她笑了笑,“振林,我家出了这么大的事,我知道叔叔阿姨一定都有想法。为了给我哥打官司,我现在一毛钱也没有,还欠了一屁股债。更何况我还有个侄女,我不能丢下她。这婚,你还想结吗?”
叫振林的男人想要争取点什么,可路知意是他过不去的关卡。
没有谁希望未来的妻子带着个拖油瓶嫁过来,尤其是妻子欠债累累,还要掏出更多来供养这个和他非亲非故的拖油瓶。
后来路雨的婚事就吹了。
她出门时,笑吟吟朝路知意招招手,“走,咱们回家去。”
仿佛刚才告别一桩婚事的人不是她。
再后来,她一个人养着路知意,为了还债,为了赚钱,不仅在镇上身兼数职,当了好几门科目的老师,课下还给人补课,又在家中养了猪和牛。
她起早贪黑,仿佛不要命地为这个家付出。
所以才有了如今的路雨,明明才三十八岁,看上去却远远过了真实年龄。
路知意记得清楚,年幼的自己不懂事,在别人想给路雨介绍对象时,哭着闹着不依不饶。
她明明没有很清晰的念头,可潜意识里就是知道,有了新的家庭,路雨就会有丈夫,有孩子。那自己呢?自己又算什么?
路雨也不气,笑着推辞了那些相亲,只对人说:“等我们知意长大些了,我再考虑自己的终身大事。”
路雨也有顾虑,她怕家中多出一个非亲非故的陌生男子,万一知人知面不知心,对路知意不利,怎么办?
后来路知意念高中了,仿佛一夕之间懂事了。
她终于知道因为自己的自私,路雨错过了什么,至今仍孤家寡人一个。女人最美好的年华就那么短暂几年,如今被她拖得全没了。
这样想着,她一边愧疚,一边试图弥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