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哪里帮你了,你自己干活自己挣钱,靠的是你自己。我跟冯东从小光屁股一起长大的,你是他妹妹,又不是旁人,说这些外气话做什么。”
他这样说,冯荞却不能这么想,毕竟人家帮她找了这么好的工作,日常也总是关照她,她心里琢磨着,想个什么法子,一定得好好谢谢人家。
“说实话,一开始你来做工,我其实挺担心的,怕你干不了这活儿。不光是能不能吃苦,还得用心负责能做好才行,我师傅对待手艺来不得半点马虎的。你别看他平时脾气挺好,你要是干活毛糙不尽心,他恐怕连我一块儿骂。他前几天还说呢,没想到你一个小姑娘,干这些木工五金的手工活还蛮靠谱。”
“师傅都给说明白了,按着要求做,也不是多难。徐师傅故意夸我呢,刘大姐、李嫂子她们不也都是女的吗,她们干活才好呢。”冯荞笑。
“那是你不知道,不能干下来的,早就叫我师傅给撵走了,以前就生过的,不管谁家亲戚,干不好师父照样撵。他说咱厂里出去的东西,干不好砸咱自己的名声。我师父是三年不火,火管三年的那种人。”
“真哒?看他平时整天笑眯眯的。”
两个人一路说说笑笑,很快就进了镇子,自行车轻快地拐进了农具厂的大院。他们来得算很早了,看厂的刘师傅才打开大门呢,李师哥两口子就已经先到了,一见面互相打招呼。
“师哥,师嫂,今天这么早啊。”
“早,今天吃得早,就早来了。”李师哥爽朗的笑,“你师嫂说今天又该工资了呢,早来割块肉,早来能割点儿好的,回去给小孩包顿肉饺子吃。”
“可也是,一早晨才杀的猪,你跟卖肉老赵也熟,挑顶好的买。顺便帮咱小食堂也买一斤吧,正好还有肉票。”杨边疆扭头嘱咐冯荞,“冯荞,中午咱吃二米饭行不?配个什么炖菜。”
“行啊。”冯荞赶紧答应着,心里却按捺不住地欢呼雀跃起来,要工资啦?
“小闺女家家的,真叫懒,也不知道早起一会。这都啥时候了?吃饭可都怪勤快的,等你们再推完磨,人家都耕完二亩地了。”
“知道了。”冯荞答应一声,心里知道她爸有些话未必是说给她听的,也不辩白,赶紧跑去井台洗脸。
冯老三站在院里又数落了几句,见东屋西屋仍旧没动静,无奈叹了口气,瞅一眼冯荞,转身拎起箩筐走了。
甩着手上的凉水,冯荞已经从困意中彻底清醒过来。今天……还真睡过头了。农闲时节还好,眼下春耕春种的大忙时候,农村人鸡叫三遍再起床就该晚了。天亮前推磨烙煎饼,还得喂猪做早饭,不能耽误生产队上工,耽误了上工,队长不光骂人难听,还要扣工分的。
冯荞洗完脸,顺手把两条及腰的麻花辫子挽到脑后,一个人默默走进屋里,然后吃力地端着一个大瓦盆出来,盆里满满的弄碎泡好的地瓜干。她抄起水瓢,舀水先把石磨冲刷干净,扭头瞥一眼东屋紧闭的木板门,索性把水瓢一扔,转身进了西屋。
“小粉,快起来推磨,时候可不早了。”
床上的冯小粉烦躁地扯过被子,往头上一蒙,继续睡。冯荞干脆一扬手,把被子直接掀掉了。
“小粉,你快起来,这推磨可不是我一个人能干的活儿,你再磨蹭,等会子耽误了生产队上工,你妈又得骂人了。”
“烦死了!困死了!”床上的冯小粉翻了个身,嘴里抱怨,“今天怎么叫我推磨?”
“你妈没起。”冯荞撇嘴笑笑,“要不你去叫她?叫她起来跟我推磨,你就不用干了呗。反正这推磨,可不是我一个人能干的活儿。”
“累死算了!”
冯小粉嘟囔一句,从床上爬起来,抓抓头,慢吞吞开始穿衣服。推磨这样的重活,她还真没干过几回,她妈毕竟是疼她的。
在这个家里,冯荞就算再聪明再漂亮,但有一点没法永远跟她比,她妈是亲妈,而冯荞不是。
推磨多累呀。生产队倒是有几头毛驴,可普通社员哪家能随便给你用?家家户户推磨就全靠人力。那大石磨死沉死沉,一个人真是推不动的,平常大都是她妈跟冯荞一起推。
其实冯荞今年也不过十七岁,比冯小粉只大了几个月。
冯荞见冯小粉磨磨蹭蹭的样子,也懒得再催,自己转身先出去收拾磨盘,把盆里泡着的地瓜干搅几下,猛一使劲端到磨盘上,正在套磨棍,眼角瞥见寇小胭揉着眼睛出来了。
“大表姐,我跟你推磨吧。”
冯荞看了看寇小胭,她才十二岁,瘦瘦小小,小细胳膊跟麻杆似的,个子才到冯荞胸口。
“你才多大力气?你去,叫冯小粉起来。”
“二表姐还在穿衣裳。”寇小胭小声说,“大表姐,我先跟你推吧,我有力气的。”
冯荞随手丢给她一根磨棍,自己拿起勺子往磨眼儿里喂了两勺料,抱住磨棍推动磨盘,石磨盘吱吱转动,面糊糊顺着磨盘流出来。寇小胭一边吃力地推磨,一边怯生生问道:“大表姐,大姑她今天怎么啦?”
冯荞抿嘴一笑,小声说:“你还不知道?你看你大姑那人,每到农忙干重活,还不都要病几天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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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头的动静,寇金萍躺在床上早听见了。
搁在往常,她也该起来了,一边带着冯荞推磨,一边呵斥着家里其他人洗衣做饭、喂鸡喂猪。寇金萍纵然大字不识,却实在是个有控制欲的人,泼辣成性,已经习惯了这个家里都听她的。
然而这会子,寇金萍躺在床上,半点也不想动弹,脑子里雷劈过似的,恍恍惚惚一团乱,几番怀疑自己是睡是醒,是不是还在做梦。
寇金萍明明记得,上一刻她还坐在孔志斌的宝马车上,跟孔志斌讨论冯荞的死。
她慢慢回想着一切,要说是做梦,那梦也太真实了,好像她已经活了一回了,前世的情景清晰而又真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