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蕙正和金针收拾妆匣。银线过去跟她说:“大奶奶留了几样给你,说作个念想,以后想家时也可拿出来看看。”
“哦。那你收着吧。”温蕙头也没抬,只顾着反复叮嘱金针,“那个璎珞一定包好了,可别路上颠散了。”
陆睿送的那副璎珞做工精美,配色雅致,温蕙爱得不行,轻易舍不得拿出来,只在她二哥办婚事的时候才拿出来戴了一回。
金针笑道:“你放心好了,包了两层细布,那匣子扁扁,便是专放项饰的,不会有事。”
两个人小心翼翼、聚精会神地,银线便自己抱着箱子,又收拾了些要带去江州的旧物,一并放进那个箱子里,待收满了,便扣上了盖子,和别的箱笼放到了一处。
静静的,没人再想起。
时光转眼到了二月,陆家人来接亲。
到了分别的一刻,一直憧憬着江州,憧憬着和陆睿的未来的温蕙,才好像突然明白了“分离”两个字的含义。
明明已经给爹娘磕过头了,可临上车前,温蕙再回头,看到温百户和温夫人站在台阶上痴痴看她,满眼不舍,陡然间难过便涌了上来。
忽然懂了为什么温夫人总是问她,去江州怕不怕?
因为去了江州,爹娘便再不能在身边护着她了。闯了祸再没人给她收拾善后,难过了生气了没人追着她哄。
想再回到这出生长大的地方,不知道要到何时了。
温蕙这天不怕地不怕的姑娘,眼泪忽然决堤。
她挣脱了银线和陆家仆妇搀扶的手臂,几步奔回到阶前,一提裙摆……又跪了下去。
“爹,娘……”她只将爹娘叫出口,便说不下去了。重重磕下头去,抬起来,抹了把脸:“我去了!”
温夫人伸手想去扶她,她已经被陆家的仆妇搀起来了:“姑娘莫哭,是喜事呢。”
温蕙便被搀着上了车,走得远了,打开车窗望回去,还能看见爹娘站在阶上的身影。缩回头,眼泪便成了河。
银线也哭,同车的刘富家的忙给她俩擦泪:“可都别哭了,天还冷,一个不小心,脸皴了,可多难看。”
擦干了又给温蕙抹香膏子,一边抹一边安慰她:“说好了的,你及笄的时候夫人便过去江州给你主持,这也就七八个月而已,到时候便又见了。”
温蕙九月的生辰,陆家和温家说好,过门之后先不圆房,待到温蕙及笄,才圆房。又说好,到时候温夫人亲去江州给女儿主持笄礼。
人总是有念想,便能熬过眼前。想到七八个月后便能和母亲再见,温蕙的难过便被安慰住了。
温家的两个年长的儿子温柏和温松一起送亲,护着妹妹到济南府登了船。到这里,温蕙已经不再难过,反而对坐船生出了兴奋,又对未来充满了憧憬。
此时她还不知道,在她背后的方向,在京城里,发生了些什么。她更不知道,正在发生的事情对她后来的人生又会有怎样的影响。
贵人轻轻吹一口气,拂到小人物身上,便成了暴风骤雨。
京城。
皇城,西苑。
景顺帝原在禁中炼丹求长生,颇受臣非议。为了让臣少说几句,他将丹房移到了西苑,人也常驻西苑,除了大朝会,极少回到禁中去。
而此时在西苑,八虎一狼除了奉旨外出公派的两虎,其余六虎及监察院都督牛贵齐聚在此。
每个人都面色青白。
“牛贵,你主意最大,你倒是想个办法!”有人尖声道。
牛贵睁开紧闭的双眼,嗤笑:“这时候不骂咱家是阴险小人了?”
旁人喝道:“牛贵!什么时候了!咱们的恩怨先放下,再不想办法,就大家一起等着挨那千刀万剐的凌迟吧!”
一人忽然暴怒,冲到中间猛踢一个伏在地上之人。
“咱家叫你教陛下炼丹!没叫你教陛下喝人血!你是嫌命长,咱家先宰了你!”说着便四处找刀,要砍了那人。
卫士们都守在殿外,殿中只有牛贵腰间有刀。只那人也不敢去拔牛贵的刀,怒极四顾,抄起一个鎏金瑞兽炉,猛地朝那人头上砸去。
地上伏着的是个道士,他早在被带到这里便吓得四肢发软地趴在地上,还失了禁。咚地头上挨了一下,顿时鲜血长流,滚在地上呻吟起来。
一伸手,便碰到了一具女子的尸身。
这殿上,除了吓得手脚发软的道士,竟还有数具妙龄宫女的尸体,血染红的地砖,在烛光中看起来分外可怖。
打人的人被旁人抱住:“你发什么疯,他不能死,留着还有用!”
那人却说:“让我打死他!”
旁人有上去拦的,有冷笑的,也有面色惨白不知所措的。
牛贵看着这闹剧,微微哂笑,一甩袖子,走进了内殿。
内殿里亦有两具宫女尸体,俱都睁着眼,死不瞑目。
牛贵一路走到龙床前。
一个老人的尸体歪在龙床前的地上,他脖颈上缠着腰带,眼睛凸出,舌头吐在外面,也是死不瞑目。
牛贵叹一声,蹲下去帮老人将眼睛合上,又将遗体抱上了龙床,为他整理了遗容。
而后站在床边,凝视老人。
他一生富贵权势,来于此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