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大人找个日子将这事告诉了陆睿。
陆睿过完年便已经去了三白院,休沐日回来听到这事,先惊讶了一阵,有些犹豫:“恐她年纪太小,过早离家……”
陆大人摆摆手:“难道我家以后不是她家?她来了,是我家媳妇,我们陆家还能亏待她不成?”
又道:“这的确是我粗疏了,你母亲顾虑得很是,不若趁她年纪小,养在我家好好教导。江州这里,总胜过乡下坞堡。”
陆睿觉得有道理,又想起温蕙皎白的面孔,剪水双瞳,他自然是愿意让她早些来到他身边的。想通了,便欣然道:“也好,总之,我们好好待她便是。”
陆大人亲手写了请期的红笺,并修一封,派了身边得力的幕僚,带着家中管事和陆夫人的心腹仆妇,往青州送去了纳征之礼。
陆大人是进士出身,字功夫自然是有的。这封信将温蕙将来嫁到南方将要面对的南北差异、家庭差异都说得清楚,又将自家的顾虑委婉道来,最后十分客气地表达希望温蕙提早过门的期望。
他写得婉转,用词也谦卑柔和,但还是把温夫人气炸了。
“月牙儿才十三!都还没到十四的生辰呢!她又不是不知道!当我们是什么寒门祚户,要巴巴地把闺女送过去作童养媳是怎地?”温夫人暴躁,“我就知道,会咬人的狗不叫!一叫就咬一大口!”
温百户却搓膝盖:“其实吧,说的也有道理。你瞅陆夫人,说话细声细气的,咱丫头声音能盖过她两头。若是让她带在身边教,还不若就趁着年纪小……”
“呸!”温夫人怒目,“我是死了不成?我自己的闺女自己不能教了?”
陆大人写得再委婉,那意思在嘴里嚼一嚼,终究还是能品出其意的——陆夫人便是嫌弃温夫人教女儿教得不好,要亲自教。
这可真是,把温夫人的脸撕下来往地上踩呢!
果然是一大口!
温百户抹抹脸上吐沫星子,才转过这个圈来,赶紧说:“别生气,别生气,这不是商量呢吗?那什么,老吴,看看信上还写啥了?”
温百户根本不识字,信是叫幕僚给念的。
这是温百户唯一的幕僚,是个穷困潦倒的秀才,有一年荒年险些饿死,叫温百户救了。那时温百户刚升作百户,正需要个人帮着处理,吴秀才便趁势留下,做了他的幕僚。
他妻子早逝,孤身一人也无子女亲人,在温家一待许多年,已经和温家亲如一家。他甚至还兼作了温家的大管家,温家兄妹也是他开的蒙,带着读的,是什么事都可以放心交给他处理的。
吴秀才一边念一边还得给解读,要不然东家夫妇可能听不懂。
温夫人也怒声喝道:“对,接着念,我看看他们陆家还要出什么幺蛾子!”
吴秀才抖了抖信纸,继续往下看,忽然“噫”了一声,道:“陆大人说,咱们姑娘年纪还小,早早离家,不免叫人怜惜。若咱家许了吉期,陆大人愿意拿出余杭老家的二百亩上等水田赠予咱们姑娘,算作姑娘的嫁妆,以作补偿。”
温夫人忽然失了声。
第16章
这二百亩地的许诺一出,房间里突然安静。
温百户眨了半天眼,才问:“二百亩?算作嫁妆?我没听错吧?”
“没听错,没听错!”吴秀才说,“还是余杭的上等田!水田!不比我们这里!是余杭呢!”说着喃喃地算起来,凭着对南方一点粗略的了解,估算起这二百亩地的价值来。
温百户便看向妻子。
温夫人的脸色极其精彩。
温夫人有个大心病,便是温蕙的嫁妆。这桩婚事好得叫别人眼红嫉妒,唯独就是温蕙的嫁妆太薄了。
二百亩……
那厢吴秀才已经算出来:“就算亩产两石,一石五百钱,一亩的收成可以折一两银子,二百亩就是二百两一年。这是收成,如果佃出去,姑娘收三成租,一年到手净落六十两。不不,这是按北方旱田的均产来算的。这可是余杭的上等田,是水田!这得翻两番,不,三番才是,且就略算一年一百五十两吧。这要是算作嫁妆,月牙儿一年能多一百五十两的私房钱!太太!太太您看这个!”
别人没心动,吴秀才先心动了。
月牙儿是他看着长大的,读识字是他开蒙的,对他这无儿无女的老鳏夫来说简直就是半个闺女了。
两年前霍家的事,都是他跟着温百户东奔西跑上下打点的,家里的浮财变卖都是经的他的手,没人比他更清楚温家的底子了。要说起账目,温百户两口子都还不如他更知道自家。
说什么读人视金钱如粪土,放屁!不知道一钱难倒英雄汉么!
月牙儿要是能有这二百亩上等水田添妆,一年有一百多两银子傍身,就能过得体体面面,不用抠抠索索了!而且这不是一年两年的事,既给了月牙儿作嫁妆,那便是一辈子!
吴秀才能想到的,这房里的人都想到了。
温百户眼巴巴地看着妻子。
温夫人的脸一阵白一阵红,一时咬牙,一时握拳……
大人们的纠结温蕙一点也不知道。她正在屋里被金针银线和杨氏围着,打开陆睿给她的箱子。
箱子不大,做工雕花却很精致。杨氏凑过去闻了闻,说:“是香樟。”香樟的木头防虫防腐,不论是放衣服还是放纸张画都是最好的。
金针、银线都着急:“姑娘,快打开!”
温蕙被她们催着只能掀开了箱盖。
丫鬟们“呀”了一声:“这么多呀?”
满满一箱,都是。杨氏捂嘴一乐:“得,这是要把我们月牙儿也养成秀才?”
大家笑着,纷纷去拿。杨氏识字,拿眼一看,有游记,有方志,有诗集,还有几本倒是话本,粗略一翻,讲的都是烈女节妇,断不是那等“小姐私会后花园,落难公子中状元”会教坏人的。
“咱们姑爷真有心。”杨氏忍不住夸,“这都是适合女儿家看的。”
再翻,竟还有本字帖。杨氏大乐:“真要你考秀才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