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恐惧始终萦绕在霍决的心头,因此他走路的时候会将肩背挺得格外的直,说话的时候会刻意地压低嗓音,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和别的真正的男人没有区别。
他换洗也比别人勤,亵衣亵裤坚持熏香。
他到了襄王府不久,就想办法让自己入了贵人的眼,继而受了提拔。有了体面,便有条件这么做。
可霍决明白自己已经不是男人了。
死罪可免,活罪难逃。保住性命的代价是身体的残缺,没了最重要的部分,怎么还能算是男人呢?
所以月牙儿的爹递过来退婚的时候,他根本不犹豫就按下了手印。
他不再是什么人的儿子,能传宗接代,也不可能成为什么人的丈夫,能延续香火。他已经成为了世间的另一种异类的生物。
这种畸形、残缺的生物,被世人唤作阉人。
或者阉狗。
算起来,如今的月牙儿正该是长成了少女,正该是身形窈窕,面孔却还青涩。正该是……温姑娘的模样。
霍决无法确认,因为记忆中小月牙和甄氏都是圆圆的,温姑娘的面孔却清丽秀美,很难重叠。
他向着温姑娘行进的方向行进,内心里,既想再见一见那个姑娘,又畏惧再见到那个姑娘。
因他心里,在这短短的时间里,已经将她当成了月牙儿。
渴望她就是月牙儿,又恐惧她真的就是月牙儿。
月牙儿曾经是他的未婚妻,曾经。
是他曾经还是男人的证明,曾经。
但现在什么都不是了。
所幸这一路往长沙府去,或疏或密地碰到了来往的行人,却并没有再看见那个温姑娘。
小安忍不住咕哝。
康顺问:“念叨什么呢?”
小安憋不住,说:“温姑娘也是走长沙府的方向吧,我想着怎么瞧不见她?她的马跑得这么快吗?咱们也该早点动身的。”
或者是她在岔路口去了别的方向?
小安也懊恼自己,平时跟谁说话都机灵,怎么就跟温姑娘说话时候就犯了傻呢,也不问问她去哪里,就放她走了。
日头微微斜了些,阳光的温度也没有午后那么毒辣了。行至一个岔路口看到届石,便知道离长沙府不过几十里路了。到这里,便是他们的地界,官道一带熟悉得很,哪里有水哪里有草,哪里有人家,都知道。
“那边有条小河。”康顺说,“让马歇歇脚吧。”
一行人便下了官道,往有水的地方去。还没到水边,便看到那水边有一匹枣红马,放了缰绳,正自在地在水边喝水。一个少女抱着长棍,坐在河滩大石上正望着水面发怔。
不正是他们才念叨过的温姑娘么。
小安乐了,一提缰绳就窜了出去:“温姑娘!原来你在这里。”
少女闻声转头,站了起来。
霍决握紧缰绳,遥遥望着那张青涩面孔。
第章
温蕙跟茶铺的伙计打听清楚了,过了那个岔路口,离长沙府便只有六十里路了。
她凭着一口气从家里跑出来,千里迢迢地来到这里,剩下最后这六十里路的时候,却忽然怯了。
她在水边踯躅徘徊,又坐在那里发呆,始终提不起勇气继续这最后的六十里的路程。
正茫然,忽听有人唤“温姑娘”,闻声望去,却是晌午后结识的那个叫小安的锦衣少年和他的伙伴们。
“安公子?”
“哎呀,我可不是什么公子。”小安下了马,笑嘻嘻地过来,“姑娘叫我小安就行了。”
温蕙觉得小安不像坏人,且又受过人家襄助,略一犹豫,点头:“安小哥。”
小安灿烂一笑:“姑娘往这边走,是去我们长沙府吗?”
温蕙点头:“正是。原来公子是长沙府人?”
小安嗔道:“又叫公子。”
小安虽然一身锦衣,却皮里带俏,眼睛里全是笑意,让人生不出距离感。温蕙不知不觉就与他仿佛熟稔起来,也是一笑:“看我。”
小安趁热打铁,追问:“温姑娘去长沙府是寻人还是办事?”
温蕙微一犹疑,小安察言观色,立刻拍着胸脯说:“不是我吹牛,我是在长沙府长大的,长沙府没有我不知道的地方。姑娘不管是寻人还是办事,有什么不清楚的,尽管问我。”
温蕙听了心动。其实还是陌生人,但小安是个半大少年,少年总比真正的成年人容易让人放松警惕,让人安心。温蕙便问:“那……你可知道,去襄王府寻人,可要怎么寻?”
小安“咦”了一声,还未说话,一个低沉的男子声音响起:“你要去襄王府寻什么人?”
温蕙转头,见小安的伙伴都牵着马过来饮马,说话的是个身体修长结实的青年男子。之前在茶铺时匆匆瞥过一眼,此时站近了看,这青年生得剑眉星目,鼻高唇薄,是个十分俊美之人。只他神情冷冽,眉间似有郁气,不像小安这般让人亲近。
温蕙虽然没有在外行走的经验,却有女子的细腻敏感。这青年生得虽好,却有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疏离。她蹙起眉:“这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