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禀陛下,的确有那么一个村子。”陆唯这才敢抬起头来,拱着双手回答,“陆家村处在群山环抱之中,自秦以来就是个极其贫困的村子,历代官吏都无法让其脱贫。”话里的意思是历代官吏都没有办法让陆家村脱贫,那么陆家村的现状也并非臣无能。
陆家村归他管辖,如果朱元璋是因为这件事召见他……
“此外,陆家村共有二十三户人家,村民全部姓陆,以种田,打猎为生。因地势险要,所以此前的战乱也并未波及村里,村里的青壮还是不少的。”
“嗯。”朱元璋点点头,对于县令陆唯的回答表示满意。一个县令如果连自己治下的村子的名字,有多少人口村民靠什么生活都不知道,那么他这个县令也不用当了。而朱元璋因为对官吏要求极其严格,所以应天府周围的县令,都非常勤勉。
“从现在开始,咱就是你治下的陆家村村长了。”
“村长?”陆唯不懂,“请问陛下,什么是村长?”
“村长顾名思义就是一村之长,这还用咱教你吗?”朱元璋道。因为上次秦宇误会他是村长,所以他以后就必须以村长的身份出现在秦宇面前。
“禀陛下。”陆唯道,“我大明的土地规划最大是行省最小是郡县,郡县实行的是保甲制,十户为一甲设甲长十甲为一保设保长,因此并没有村长一说。”
“以前没有,但从现在开始就有了。”朱元璋淡淡的道。
“陛下乃九五之尊,为何突然想到要当一个穷困山村的一村之长?”陆唯诧异。
“此事就和你无关了。”朱元璋道,“不该你问的就不要问,你只需要按照咱的旨意办事即可。”
“微臣遵旨。”陆唯恭恭敬敬的领命,心中猜测朱元璋大概是想搞微服私访那一套,借此体察民情,这种事情古今的皇帝几乎都干过。
“禀陛下,乡村明面上实行的是保甲制,但实际上是乡老制。村里的大小事情,邻里之间发生纠纷,均是由族长和几位德高望重的老人共同商议,然后做出决断。简单的说,族长和村里辈分高的老人,也就是乡老才是一个村的实际掌权人。”
“陛下如果凭空过去当村长,恐怕村民们不会听您的。因为就连甲长和保长都只是负责登记户籍,在大事上还得乡老们裁决。”
族长和辈分高的老人掌实权,就连保长甲长都要听他们的?朱元璋听了之后眉头一皱:宗族世家观念,果然在老百姓心中根深蒂固。
在他们看来同姓的才是自己人,其他的都是外人。
“陛下如果是以皇帝的身份去当村长,那么肯定是可以指挥村民的。但如果以普通人的身份去当村长,那就很难得到他们的欢迎了。”陆唯继续道。
朱元璋听了表情更加凝重:宗族世家,果然才是惑乱朝廷的真正根源。一个小小的山村朝廷想安插一个村长进去都不行,就更不用说那些豪门世家,百年门阀了。
它们就像一个个独立的王国,游离在朝廷之外。
朱元璋以前是农民,深切的知道宗族能量的强大。
宗族,连生杀大权都掌握了。
比如说村里发现了有妇女背地里偷汉子,族长可以下令让村民们把她浸猪笼,剥夺其性命而无需通过官府。村民之间发生纠纷,族长和乡老可以在商量之后裁定谁胜诉谁败诉,如有不服裁决者,他们就会请出祖宗家法来,让其不得不服从。
就算有村民杀了人,族长和乡老不让告官,村民中也没人敢告。没人告官,那么朝廷肯自然不会处理。所以很多时候村里出现了凶杀案,官府还被蒙在鼓里。
也正是因为这样的规矩,才导致了民间冤死屈死的人比比皆是。因为族长和乡老都是凭借他们最朴素的情感,去裁定一件事情。
而他们的水平又十分有限,只知道一切按照祖宗规矩。
甚至一些族长乡老,本身就不是什么好人,他们会利用手中的权力为自己谋求利益。并不是说德高望重,就一定品德高尚了。
当然宗族也是有好处的,比如说哪家的孩子没钱读,族长会组织大家一起出钱出力帮助。哪家的男人死了,大家会一起帮助孤儿寡母。
还有对那些孝顺父母的族人,守节的妇女,宗族也会对其进行表彰,为其建立贞洁牌坊以流传后世。
“开国初期宗族世家的危害看不出来,因为刚刚经历战乱它们的能量有限。一旦和平了几百年,王朝经历了好几代皇帝,那么一些宗族世家,就会发展成为庞然大物。”朱元璋心中想道,“它们会不断的兼并土地,积累财富,甚至招募私兵。”
“这样的宗族世家如果多了,那么朝廷的权力就在无形中被瓜分的所剩无几,以至于最后动摇国本。到了最后宗族势力富可敌国,国却无钱可用。这就是秦先生说的那句,国穷民富。更为可怕的是朝廷没有了权力,百姓就会只知道有宗族而不知道有朝廷。”
此时此刻,朱元璋这才体会到了,秦宇昨天给他说的那番话的前瞻性和深刻性。秦宇的那番话,可以说是把整个社会都看透了。
此人的眼光,果然很毒啊,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咱就是要以普通人的身份去陆家村当村长,能不能做到名副其实,你自己想办法。”朱元璋道。
“这……”陆唯面露难色,“陛下,此事恐怕很难办到。历代王朝的地方官,基本都奉行这样一条准则,那就是尽量不干涉宗族内部事情。因为一旦干涉太多就会引起整个宗族不满,他们会在族长的带领下站起来反抗。反抗不成,宗族甚至会以死明志。”
“所以只要不是发生什么杀人放火的刑案且有人报官,地方官吏都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而村里如果真有人犯了国法且已经为朝廷知悉,宗族族长也会主动让人把罪犯送交官府。地方官吏在维护和宗族之间的关系的时候,一直都很小心翼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