奚世樾跟在皇帝身后,见状悄悄地往后退出几步,替黛玉留足了空。他一向殷勤,只是这股力道总不使在正道上。黛玉瞥了眼,没等抬脚,皇帝停住步子转过半边身子来催她:“磨磨蹭蹭地,乌龟
都比你快些。”
忍着气抬脚跟过去,走在他身后一步开外,探着他的脚步踩步子。皇帝负手在后,黛玉一低头就能看得真真切切。做皇帝的真是养得无处不精细,身为郎君,一双手精致干净得像是玉雕出来的。翠色的玉扳指戴在拇指上,灯照过来,映得手都染上盈盈绿光。
没进暖阁就能听出里头一团糟,太皇太后哄着小郡主吃药,多少年不说软话的人放低身段,也止不住奶娃娃的哭声。
跟着皇帝迈进西暖阁,正听见一耳朵,桐意想了个法子:“不如把黄淑妃请来,淑妃身边有公主,想来更知道怎么哄孩子。”
“请她来做什么,遇着事简直没了头脑,只知道抓着人哭。”皇帝没好脸色,流星阔步走过去,伸手把小郡主抱起来。
他极少做这事,动作极生疏。大刀阔斧地,黛玉见了都怕。顾不得别的,上前伸手:“孩子爱闹人,让我抱着罢。”
皇帝瞧她一眼,没把小郡主给她,反道:“把药拿来,朕抱着,你来喂。”
药是一早备好的,温在铜茶炊上,想要即刻就能得。黛玉接了药,见小郡主紧闭着嘴,泪眼汪汪地瞧着自己,一时心又软了:“皇上强灌只怕不能成若再来一回”
“女人家做事真是蝎蝎螫螫。”皇帝不耐烦见他们踌躇迟疑的模样,一手抱着小郡主,一手拿了勺子就要强喂。未料小郡主怕极了,左右偏头不停的躲,扬起手朝着皇帝脸上就是一下。
“皇帝”太皇太后心一紧,俯身上前看。小郡主虽是孩子,指甲都都修短了,到底不知道轻重,若打人就是真打,一不留神叫打中了格外疼。
皇帝这辈子也没叫人打过耳刮子,一世英名毁在个奶娃娃手里。不过须臾之间,白皙的俊脸上就红了一块。皇帝面无表情看着小郡主,她做了坏事,却高兴得不得了,直拍着手笑。
黛玉看得心里直打鼓,瞥见皇帝的手动了,来不及细想,几乎是电光火石之间就伸出双手把他手腕握住,格在半空中不许他动。
她怕得要命,眼里写满惊惧和哀求:“郡主尚在襁褓之中,还请皇上别计较,她不是有心的。这苦药汁子闻着都叫人头晕,吃进去能
苦到舌根。我们做大人的都怕吃药,何况是她这本不是她的错,还请皇上别责罚她”
皇帝一哂,为这么点小事,就责罚个孩子,他在她心里就是这样的人她柔软馨香的手隔着马蹄袖贴在自己手腕上,良多旖旎柔情,也抵不上心里一寸寸的无措和失落。
原来她是这样想他的
皇帝默默收回手,几乎是在他收力的一瞬间,一阵强烈的惧意侵袭而来。黛玉手脚发软地接过小郡主,抱着她背过身去。
这样一场没有硝烟的对抗,小郡主对此一无所知,睁着葡萄般亮而黑的眼睛,咯咯地笑出声。
太皇太后原已经要立起来,见状重又坐了回去,靠在大迎枕上,全然不担心的模样,瞧着甚至有些悠哉。
黛玉抱着孩子哄,拿背对着皇帝,自然瞧不见他眼下是什么模样。他低垂着脸坐在炕上,瞧着空落落的手出神,蔫头巴脑的,活像只打了败仗的大公鸡。平日里的傲然自负全没了,简直不像个皇帝。
终归是打小养在身边的亲孙子,见了他这模样,虽觉有趣,也不免怜惜:“孩子下手没轻重,叫御医来瞧瞧罢。”
听到这话,黛玉身子一僵。皇帝瞧见了,下意识摸了摸脸侧。小孩子的手劲,再重能重到什么地步。当时疼一下,眼下早没感觉了。
不过指甲刮了一下,叫御医来传出去再叫人笑话。皇帝刚想开口,不知怎么,忽而转口:“是有些钝钝的疼,叫来瞧瞧罢。”
他虽身娇肉贵养着,是个万人捧的凤凰蛋,但也是铁骨铮铮的男子汉。打小就那样,轻易不喊疼,嫌丢人。眼下却说疼,太皇太后也慌了,生怕真打到哪里了,忙叫归澜去看:“快瞧瞧你主子。”
归澜答应了,用软帕隔着手,凑近了要捧起皇帝的脸细看。手才伸过来,皇帝就皱眉躲开:“宫女手糙,再碰着更疼。”
归澜举着手,臊得满脸通红。她不是做粗活的,说出去指不定比寻常家里养着的姑娘还软嫩些。太皇太后身边的宫女也是精心养着的,未料到今儿倒叫皇帝嫌弃了。
太皇太后满脸的错愕,完全不能言表。疑惑地看向皇帝,他的目光直勾勾落在黛玉后背上。她隐隐觉着摸到了皇帝的心思,试探着开口:“黛玉做事最轻柔,叫她给你瞧瞧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