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息香被加热软化,化成一缕暖香的烟,轻轻盈盈地往上浮,四散在各处,勾连着衣裳和帐幔,将所在之处染上它的气味。皇帝立在帐幔外,久久不动。将才在外间时,颇有些一往无前的孤勇。可真正与她隔着一道帘子,他却又裹足不前了。
他为何要进来进来了又想做什么叫奴才们知道了,又要生出妄测,传出流言蜚语。他是勤政清明的皇帝,是克己慎行的天子。眼下这些事,本不该是他做的。
就到这里为止罢,这样的失控不该有。趁着眼下,他还能掌握自己的心
他想转身离去,就当做自己从没来过。可是手却不听使唤,撩开了那层薄雾般的帐幔。脚步也跟着往前,越走越近,及至来到她床前。还有一层床帐,将她严严实实隐在其中。
皇帝心里生出一种隐秘的激昂,他来不及分辩,这究竟是什么情绪。呼吸变得沉重迟缓且粘稠,他努力让呼吸声变轻变柔,去撩开那层床帐的时候,他看见自己的手指在颤抖。
喜鹊登梅的银帐钩勾住了床帐,令安睡的深闺贵女露出真容。黛玉沉沉睡着,呼吸平稳和缓。闭着眼,就遮住了那双含露欲泣的双眼。总是萦绕周身的愁绪就少了三分,剩下弱不胜衣的羸弱,和苍白婉约的美丽。
皇帝一时觉得,这殿名兴许赐错了。应该叫惊鸿殿就是畅音阁里惊鸿一瞥,竟兜兜转转让他来到了这里。
厌恶和嫌弃像是都变了味儿,究竟变成了什么,他不能确定,不敢去想。
皇帝伸手,像是想摸一摸她的脸庞。手都伸出去了,却忽然惊醒,倏然拐了个弯。他陡然觉得自己很像个登徒子,在姑娘睡着后做这种事。若叫她醒来知道,必定又要瞪着一双眼,不可置信地看着自己。兴许还要流泪,那样委屈哀戚地用目光控诉。
皇帝发现就这样短短几天,他竟已经能清晰预测出黛玉的一举一动。
众人俱是灰色,唯有她在脑海中光鲜夺目。
像是火燎了手,皇帝猛地收手转身要走。才迈出一步,却又停住了。迟缓地转过身来,触到腕上的菩提子手串,他深吸一口气,像是做了个决定。摘
下来,托起她的手,把手串套到她腕上。
这是从她送进宫的箱笼里找到的,本想悄悄地拿走,再诓她,问她拿,让她以为是丢了,好好训她一回,再还给她。保管叫她这辈子都不敢摘下来随处放。
可是眼下见她这模样,却又不想这么做了。
细细一截手腕托在手里,像是一用力就要折断似的。隐隐让皇帝觉得,自己像是把一只名贵的喜鹊白1捧在手心,不能用力,要精细地呵护娇惯。
他掀开一点被角,从未如此轻柔地俯身,把她的手送了进去。
皇帝直起腰身,压低了嗓音,近似呢喃:“怎么这样瘦”
在东暖阁里待了一刻,皇帝才出来。坐在回养心殿的辇轿上,皇帝瞧着前方出神。到了养心门下辇,像是忽然想起什么,转头吩咐李顺祥:“叫造办处瞧一瞧那只海棠花缸钟,整理整理,送到秋鸿殿去。”
李顺祥乐得满脸堆笑:“奴才这就去。”
高高兴兴往绛雪轩来抱缸钟,等抱到造办处叫匠人瞧了,李顺祥才想起个忌讳来。猛地一拍脑袋:“我这么把这茬忘了”
金口玉言,皇帝都开口了,总不能为着忌讳再叫他收回去。李顺祥揣度着过会说些吉祥话,兴许黛玉瞧见缸钟高兴,也就想不起那茬了。
抱着缸钟送到秋鸿殿,黛玉正坐在东暖阁炕上用加餐,一碗红稻米粥熬出厚厚的米油,闻着就香甜可口。
“奴才请县主安。”李顺祥掀了缸钟上的红绸:“皇上见县主喜欢,特意叫奴才送来。往后这东西就是县主的了,前朝的老物件赏人,这在宫里可是头一回。可见皇上看中县主,这是独一份的隆恩。”
黛玉气得粥都不想吃了,冷冰冰地咬牙切齿:“谢皇上隆恩。”
什么隆恩,分明就是来恶心人的什么时候见送人东西送钟的,她再喜欢,此刻也不喜欢了。皇帝这是盼着她早死呢
她眨了眨眼,努力把泪意憋回去。可是说话仍旧带出哽咽声,完全不能压住:“皇上的期盼,我收到了。我原是个病秧子,不必等多久,指不定我就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