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氏,你敢”你敢抗旨不遵
他一张嘴,黛玉就知道,准没好话。故而没让他说出口,快速利落地接了筷子,强撑出苍白笑意:“我第一遭服侍人,比不上御前的人伶俐。若伺候不好,还请皇上宽宥。”
侍膳这回事,她确实是头一回。在家中时林海与贾敏将她视如掌珠,往贾府去做客,老太君也将她与宝玉一并视为心头肉。她是金堆玉砌养成的姑娘,十指不沾阳春水,谁敢让她侍膳
岂料数载后重入了一趟宫,倒将这些事做全了。
侍膳也讲究工夫,时时刻刻得瞧着皇帝的眼色。且不能直勾勾地盯着看,得用余光悄悄地打量。皇帝眼风扫到哪道菜了,就夹一筷子送到他跟前的碗里。不能太快,也不能太慢,得跟着皇帝的速度来,讲究一个度。
黛玉没学习过,不知其中究竟。闷着头将各式菜和点心徐徐夹了一回,送入碗中。
皇帝初时还吃两口,后来实在跟不上,索性端着粥碗停了手,只瞧着她什么时候停下。她一个眼神也不分给他,乃至碗里冒出个小尖角,才意犹未尽停了手。
拿着筷子屈膝行了一礼,态度不可谓不恭敬:“皇上慢用。”
皇帝定定看了她一回,又看向面前这块堆成尖的菜。说不上是气还是怒,竟觉得很好笑。皇帝从不委屈自己,既觉得好笑,就笑了一声。
一道笑声来得快去得也快,在东暖阁留下无尽的余韵。徐双福噗通跪倒在地,额上冒出细密的汗。就是没伺候过人,也不能没眼色成这样。连徐双福都能看出她是故意,更别提皇帝。这样浅薄的心思瞧不出来,他也别上太和殿御门听政了,趁早退位让贤。
东暖阁里奴才跪了一地,黛玉也在其列。与前两次不同,这回她是无畏的。既做了,就不会怕。皇帝折辱她,将她视同奴才。她心里却清楚,自己不是奴才。
皇帝无比轻蔑地瞥了她一眼,重新拿起筷子慢慢地吃碗里那堆菜。黄芽菜炖得软烂,他却极缓缓慢细致地咀嚼着,像极了在生吃她的肉。
“你是打定主意,朕不会发落你。”他在一片死寂里用完了那碗菜,面上挂着笑,慵懒靠在大迎枕上,状似不经意地
转动拇指上的扳指。
吃饱喝足,连声音都带着懒洋洋:“听闻民间女子,纵使是官宦之族出身,等到出阁了,都要孝顺婆母。没出阁的姑娘能坐着吃饭,出嫁了的却得站着伺候饭食。晨昏定省,婆母吃饭她站着,婆母吃完了,放她回去,才能吃自己的饭。如你这样的,等到那一天,也要应付了事,堆满一整碗算完”
她尚未议亲,八字还没一撇,是家中娇女。皇帝却要拿这话来臊她的脸,让她当众下不来台。这番话真是坏透了,要她怎么回说不会还是说会无论怎么答,总归要跟自己恨嫁扯上关系。皇帝的恶劣她已领教过了,说一句话,总有七八个坑等着她。
她恨恨地咬了咬牙,一不做二不休,索性豁出去:“皇上手掌天下,果然没您不知道的事。深宅内院妇人之间的事,您也打探得这样清楚,真叫我佩服。”
这是讥讽他身为一国之君,却在意这些微枝末节,还处处与她一个女子过意不去。林家人话里藏话的本事,她倒学了个十成十。
“天下百姓俱是朕子民,深宅内院的妇人也好,街头巷陌的乞儿也罢,都是朕的子女。关怀百姓就如关爱子女,自然桩桩件件都得查清楚,才能无愧于天地。”
果然是做皇帝的人,多难听的话从他嘴里变个样,都能变着法恭维自己。
黛玉跪在地上暗想,进宫没几天,下跪倒成了家常便饭。这两日跪得比她这些年来都多些。
见她垂眸不语,皇帝冷笑道:“你不服气”
“小女不敢。”
“你不敢你”你胆子大得都能包天了。这话到底没能说出口,黛玉连午膳都没回寿康宫,太皇太后遣人出来寻。
听人说被皇上带到养心殿了,归澜与另一个宫女面面相觑,彼此心里都有一番计较。
太皇太后遣人来请黛玉回去,皇帝自然不能不放人。终于开尊口让她起来,见她皱眉倚在楚桂身上,娇弱无依的模样,太阳穴胀鼓鼓地疼起来。
就这模样回去,成心扮给谁看
他紧紧拧起剑眉,在金座上时间久了,皱皱眉就有威慑众人的气势:“记着什么话能说。若再这么没规矩,就打发你往慎刑司去学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