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
帝的声音低沉清越:“传进来。”想是才沐浴过,话里透着舒服的餍足,懒懒散散地,不像平日里那样暗芒涌动,褪去了些压迫力。
黛玉进去了,兰亭才如梦初醒。她说是哪个县主,原来是福寿县主,早前就来过养心殿一回的林氏。深更半夜候在养心殿,是什么规矩
东暖阁以隔扇门分成数间,往最西靠着北边玻璃窗户的一间走来。绕过一架屏风,但见靠窗户设有宝座床。皇帝斜坐在宝座上,手里拿着一卷在看。另有两个宫婢,一左一右立着,一个捧着梳子、锦帕、发带之类的物件,另一个立在皇帝身侧,正拿素白棉布伺候他绞干头发。宝座上有匾额,题着“随安室”三个字。
黛玉捧着云盘立在那里,一时踌躇着不知如何开口。奚世樾看得着急,上前一步躬身见礼:“皇上,福寿县主来给皇上请安了。”
皇帝抬眼朝她睨了一眼,以极度漫不经心的口吻“嗯”了一声,旋即仍将目光收回卷上。
瞧着挺灵动的姑娘,怎么进了养心殿就木头木脑的,连请安都不知道。奚世樾都替她急,暗暗朝她做手势,示意她快行礼。
黛玉顺了顺气,忍着屈辱跪地,将云盘高高捧起在头顶,竭力让自己的语气平淡些:“林氏请皇上圣安,恭请皇上用茶。”
随安室内陷入一种可怕的寂静,只有蜡烛徐徐烧的声音,像是烧在心上,酥麻麻地疼。皇帝不开口,没人敢说话,黛玉也不敢起来。她暗自想,不知这回要折辱她多久,这么跪下去,还能不动声色走回寿康宫吗一瘸一拐地回去,叫奴才看笑话,她死了也不愿意。
胡思乱想之际,不知过了多久,手上忽然一轻。她顺势收回云盘,知道皇帝终究还是接了茶。
“都出去,东西留下。”
黛玉大大松了口气,想来皇帝是累了,连折辱人都没心思,奉了盏茶就肯放过她。
皇帝没叫免礼,她膝行着想退出去,头顶忽而压下一道冷淡却极具威压的声音:“叫你出去了”
吃不准是说她还是说别人,她整个人顿住,僵直在原地,不由自主抬头望过去。皇帝已经坐正了,双手撑在膝上,微微往前俯身。一双精致漂亮的桃
花眼在灯光掩映下竟然显得多情又温柔,就连唇峰上的唇珠都被染上一层轻柔动人的光泽。这样一个英俊的人,这样一道挺括的身形,为何有那样的性子,直教人恨得牙根痒痒。
“瞧什么”她那双眼睛实在独具风情,永远像是刚从水里过了一遭,水润亮泽闪着微微的光,有委婉的愁色,与极清浅的哀怨。就这样看过来,也像是受了多大的委屈,控诉一般直看得人嘴唇发干。
一说话恶劣的性子就暴露无遗,那些英俊丰美统统都成了金玉其外。
不知是什么滋味,黛玉竟也有些习惯这种恶意的揣度和刻薄的话语。听在耳中,只要不进心里,皇帝也不能拿她怎么样。
她打定主意不理会,低着头以沉默的态度抵抗。
“地上很舒服”
黛玉沉默着不说话,皇帝像是恼了:“朕在问你话”
她闭了闭眼,索性破罐破摔,同样刻薄地回嘴:“回万岁爷,不舒服。紫禁城的地也硌人,同样冷得彻骨。您是万岁爷,一辈子没跪人的体会。您好奇这滋味,小女说得详细否,可要添些语句再描补描补”
“你”一番话听得人心头冒火:“回家了一趟,越来越没规矩,就不该让你回去”
他还想一辈子不放自己回去,把她困在宫里天天折磨
黛玉气恨不已,冷笑道:“皇上还想把我留在宫里,叫我天天跪着服侍您”
一品大臣所出的嫡女,见天儿地做奴才伺候人说破天去也没道理。饶他是皇帝,也不能做出这种事。
“不想跪”皇帝反复琢磨着她那两句话,细想了想,她是世家大族的嫡女,想来养到这样大也没跪过几次。他转动着拇指上的扳指,清凉圆润的触感短暂抚平了心口的火。“那就起来说话。”
黛玉从善如流站起来,仍旧低着头半个字不想多说。
“上前来”话里隐隐透着不耐。
气撒完了,虽还有怒意,那股子不怕死的劲却过去了。黛玉隐隐有些后怕,踟蹰着往前挪了两步。
小鸟蹦跶一样的步子看得皇帝头疼:“你是属乌龟的”,